他被打了。
打得後背皮開肉綻,污血浸染了牀上的褥子。
他趴在牀上,頭髮溼答答一縷一縷粘在側臉上,脣色白得讓人心驚。
西邊拜佛的嬤嬤抹着眼淚在給他上藥,他眉心蹙了蹙緩緩睜開了眼睛,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嬤嬤身後的顧箐。
顧箐張嘴想說什麼,他卻飛快閉上眼將頭朝裏轉了過去。
“小五……”她輕輕喚了他一聲,看到他的放在身側的拳不自覺握緊再握緊,直到再也沒有力氣往裏攥又驟然鬆開。
他身量長大了不少,已經是一個小小少年郎。
剛剛那緩緩睜開的佈滿蜘蛛網的瞳孔裏裝着的脆弱痛苦相比之前似乎快要從眼眶裏溢出來了一般。
被打成這樣,如果她沒有記錯,在他兒時應該只有一次。便是十歲讓他染上心悸毛病,一頓險些要了他命的那頓板子。
她想到自己帶來的藥總算派上了用場,再次喚他,“小五……,姐姐給你上藥吧。”
這次她剛喊完,他的肩膀便輕輕抖動着。
不用去看便知道他定是又哭了。
顧箐心疼得一抽一抽的,死死捏着手裏的瓷瓶開口想要安撫他的話還沒出口,他突然哽咽着對正在給他上藥的嬤嬤道,“嬤嬤,您回吧,剩下的……我,自己來。”
再皮實,心性再成熟堅毅到底還是個孩子。被打的時候憋着一口氣不求饒,不服軟,等挺過去便忍不住了。
嬤嬤心裏感嘆這個孩子的命苦,哪不忍心讓他一自己上藥。
“傷全在後背,您如何能自己來?無礙,我幫您上好了藥再走,我家主子因着您上次幫了她,一直記着您的情的。”
少年極力壓抑着哭腔,語氣帶上了哀求,“嬤嬤,走吧,我想自己待會兒。藥我會上的,您不必擔心。”
見他如此固執,嬤嬤無奈,嘆了口氣便離開了。
顧箐仰頭狠狠閉了閉眼,才止住自己洶涌想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她上前將自己帶來的上好的金創藥給他撒在後背,喉嚨裏像是被人塞進去了一團棉花,梗着難受。
後背乃至整個臀部以下,膝蓋往上,有些地方皮肉外翻,有些地方瘀血青青紫紫……這得多疼啊。
這樣的傷,在沒有悉心照料的情況下一直惡化,怪不得會讓他險些感染丟命,好不容易挺過去,之後身子便有了動不動喘不上氣,心臟疼的毛病。
還好因爲上次他發燒,她一籌莫展後便讓芙蓉準備了好些藥,睡前塞袖子裏以防萬一。
“上次是兩年,這次是四年,你……終於來了。”小小少年忍着疼努力讓自己從牀上爬起來,想要看看朝思暮想的人。
“別動!”顧箐看着因爲他的動作,臀部還沒來得及上藥的地方滲血的速度明顯多了許多,忙喝止他。
可說完馬上又覺得自己語氣太過於兇,忙輕聲哄他,“小五乖,先不要動,等姐姐上完藥,好不好?”
聽到她哄他的語氣跟記憶裏他年幼時如出一轍,少年眼淚流得更兇了,但還是聽話乖乖趴好,將自己整個腦袋埋進枕頭裏時不時輕輕抽噎一下,身子輕輕顫着。
顧箐看着難受,“別哭,誰打了你,姐姐去幫你打回來。”
感受着身子上的指尖撫過的位置,少年哭着哭着便停了下來,只是身子還是顫得厲害,髮絲遮掩下的耳朵更是燒紅一片,藏在被子裏的腳趾也緊緊蜷縮着。
“姐姐不用去替我打回來。”陪着我就好。
哪也別去,就在這裏陪陪我。
少年暗暗在心底乞求。
顧箐也沒再堅持,他說不用她便不去。
“好,我不去。”
她碎碎念着:“你乖乖的,姐姐給你包紮好傷口。這個藥看起來藥效很好,不出幾日,傷口一定能痊癒。”
“……嗯。”
“上了藥還疼嗎?”
“……不疼了。”藥效確實比嬤嬤拿來的要好,傷處清清涼涼,不再火辣辣的疼得人想要呼吸都覺得一口接不上另一口。。
“那便好。”顧箐拿着嬤嬤帶來包紮用的細布,將他從上面到下裹成了個糉子,裹到下半身的時候,他急急伸手阻攔,“下面不用裹。”
顧箐看着傷得最嚴重的就屬臀部以下,若是不裹好,蹭到了會好得很慢的。
“爲何?”
少年羞紅了裸露在外的肌膚,嘟嘟囔囔,“如廁……不方便。”
顧箐猛地一拍額頭。
艾瑪,看我這豬腦子!
她將細布薄薄纏了一圈在他的下半身,手伸進去繞到前面的時候,小傢伙身子崩成了石頭。
意識到他在害羞,顧箐因爲看到他的傷而心裏沉甸甸的心思倒明朗了幾分,“少纏點布,你如廁,姐姐再給你解開。”
小少年便蚊子音便輕輕“嗯……”了一聲。
給他上完了藥,將他已經染了血的褥子拿走,給他喚上了一件乾淨的,顧箐便蹲在他面前手裏拿着老虎布偶逗他開心,“喜歡嗎?”
少年捏在手裏捨不得挪開眼睛,“喜歡。”沒有畫上的老虎威武,但看起來胖乎乎的,很可愛。
他小心翼翼問她,“姐姐,我可以一直留着嗎?”
“當然,就是特意給你做的。”
小少年眼裏的光芒更甚,“是姐姐親自做的嗎?”
額……
顧箐哈哈乾笑了一聲,“是姐姐吩咐人做到。姐姐的手藝拿不出手。”最主要的是她沒時間啊。
她白天時間排得彷彿緊鑼密鼓的,夜間還要被王叔拉着下來一整夜棋,兩天一夜,她沒闔上過眼睛。
少年似乎也不在意,先前滿眼的脆弱此刻變成了疲憊,但還是眉眼彎彎笑着將自己整張臉埋進布偶裏,嗓音悶悶地,“沒關係,姐姐念着我,我就已經很歡喜了。”
可僅是眨眼的功夫他又擡起頭,小心翼翼,“姐姐,能給我洗個臉嗎?”
他險些忘了,他的臉上被人按在骯髒的凳子上過。
“當然可以。”
給他洗了臉,看他嘴脣有些幹,顧箐端來水,他喝了兩口就不喝了,恰在此時,冷宮裏有人送飯,他也只是吃了兩口。
顧箐看着他喫這麼少,心疼,“是沒有胃口嗎?”
小少年輕輕搖了搖頭,看着她擔憂的眉眼,他終是捨不得騙她,紅着臉再次將自己的臉埋進老虎布偶裏,吶吶低語,“喫多了……如廁……有些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