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色潑墨時。

    顧箐換好便服,帶着一身勁裝的綃紅準備偷溜。

    然而,她剛出寢宮門口,被極速跑來的侍女撞了一個滿懷。

    “何事慌張?”

    小侍女見自己撞到了女帝,頓時嚇得面無人色,但極高的工作素養讓她迅速跪倒在地,抖着嗓音,哆哆嗦嗦回話,“陛下,太,太上皇不好了……”

    不好了?

    午膳前還鬧着給她立夫來着……

    來不及多想,顧箐提起衣襬飛奔往太上皇寢宮。

    路上,她想回頭問問小侍女,太上皇是怎麼個不好法,結果轉頭一看,小侍女遠遠墜在她身後十米之外的地方。

    看得出來她在努力跟上她,但身高腿長一米八的女帝,不是她那雙小短腿能跟得上的。

    啊——這該死的身高優勢。

    讓她看男人女人都他媽有了保護欲。

    顧箐到的時候,太上皇寢宮顯然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突發狀況,伺候的侍女們有條不紊忙碌着。

    牀榻上,太上皇顧紋,這個強悍如斯,肩膀可抗一國之重任,胸懷可裝攬月萬民於心的女人,此刻被病痛折磨,面無血色,雙目緊閉。

    銀白的頭髮幾乎與她的皮膚顏色融爲一體,披散在明黃的枕頭上,顯得格外刺眼。

    要不是見這滿寢宮的下人臉上不見悲愴,乍一看到太上皇面色灰白的樣子,她險些以爲她已經仙逝了。

    但她的樣子還是讓她心底大駭。

    太上皇厚厚的妝容下發際線至眉宇間的區域竟然已經有了青色?

    “母親……”她走上前壓制着喉間的哽咽輕輕喚她。

    確保皇位不落入他人之手她可以爲此努力,甚至在必要時刻拼命也未嘗不可,但照太上皇現在的起色來看,她恐怕連讓她多活幾日都難以做到。

    牀上的老人悠悠轉醒,開口第一件事便是“箐兒,準備選立皇夫吧。朕怕沒有時間……”

    顧箐眼淚啪嗒就掉了。

    她一向眼皮子淺,到了此刻拒絕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好,選,馬上選,您好好的……”

    太上皇這才虛弱地笑了,伸着手摸着她的腦袋嘆息,“朕給你張羅,定給你選個心滿意足,各方面都頂頂好的皇夫輔佐你。”

    可千萬別。

    楚博衍的質子身份只怕過不了關。

    顧箐試圖提前給她打預防針,“母親,我先前沒有騙您,這一生真的只會娶一人。”

    她一着急連自稱‘朕’都忘了,“若我喜歡,他出生勾欄又如何?若我不喜,即使他各方面出彩,於朝堂有利,我也不會選。攬月有母親有皇叔輔佐,無需皇夫的助力。我只願選一個我自己合心意的。

    他不需要各方面頂頂好,只要我喜歡他,他便是頂頂好的皇夫。”

    話落,顧箐看着太上皇因爲她的話震驚得瞪圓了眼睛。

    她猶豫再三認認真真跪在地上乞求,“母親,容我再最後任性一次,只這一次。”

    屋子裏的伺候的侍女早已退了出去,氣氛一時凝滯。

    半晌,太上皇終於組織好了言語,虛弱中帶着點點質疑,“你……是認真的嗎?”

    “是。”

    太上皇看着眼前跪在地上脊背挺直,眼神堅定的,自己親自帶大的大皇女,一時不敢相信,在不知不覺間她的心性竟然有如此鉅變。

    她的女兒,她再清楚不過。

    雖然不願承認,但知子莫若母。女兒天資平平,心性急躁懶惰,若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她絕不會將她推上皇位。

    可,此刻,眼前之人心有溝壑,眉眼堅韌清澈的女子,真的會是她那整日滿腦子哪家小郎君腰細,哪家小郎君走路好看的大皇女嗎?

    太上皇往前探了探身子,仔仔細細打量着,又伸手將她虛虛扶起來,緊緊盯着顧箐的面容。

    顧箐被她直勾勾的樣子盯得脊背發涼,呼吸都不自覺放輕了。

    哪知道,看着看着太上皇突然便哭了。

    “箐兒……你遭遇鉅變一夕之間變得成熟穩重,母親竟不知該開心還是心疼了。”

    顧箐微微一愣,將提起的心放回了肚子裏,暗暗鬆了口氣。

    艾瑪,嚇死爹了。

    她還以爲馬甲被發現了呢!

    “母親不哭,成長了總歸是好事。”無所事事,喫喝玩樂固然好,但原主偏偏好色啊,好色就算了,她自己也不是什麼好鳥,但千不該萬不該原主她還花心啊,那她就沒辦法操人設了。

    是她沒有看各類帥哥左擁右抱的心思嗎?

    不是的。

    是實在沒有這個膽子啊。

    “初三便是個好日子,就那日吧。”太上皇似乎極疲憊,乘熱打鐵撐着一股氣定了日子,她便闔上眼睛呼吸逐漸平穩。

    她睡了,顧箐卻被這一打岔,完全沒了出去找楚博衍的心思。

    初三便初三吧。

    立後一事事關重大,又不是一天兩天能選好的。

    太醫看完便一直在外候着,顧箐上前問詢後得知情況跟她預料的差不多後便再次進了太上皇寢宮靜靜配着她。

    攝政王住在宮外,來的時候顧箐發現她鞋襪都沒穿好,花白的頭髮也有些微凌亂,可見來得有多匆忙急切。

    兩人坐在太上皇寢宮的隔間裏半晌沒有話語。

    太醫沒有敢直言太上皇大限是幾時,但兩人心裏都清楚,多則兩月,少則幾天,隨時都有可能。

    這也是顧箐沒有再推諉立後的重要原因。

    她看了眼身旁這個褪去朝堂戎裝,忽然蒼老許多的老人,不知該如何出聲安慰。

    許久,是長孫扶搖先一步開了口,她語氣滿是感概嘆息,“她之前老唸叨,若陛下能長大些,懂事些,她便是即刻死了也能無憾了。”

    說着她轉頭看着顧箐,“陛下若是裝,還請裝久一些。”

    裝?

    顧箐當即就想反駁,可看着她滿眼悲愴的神色,她不由驚訝的意識到,無論是太上皇還是攝政王似乎都沒有真正覺得她能在短短時日改頭換面。她們認爲,她只不過是看太上皇病了裝一段時間的乖巧。

    可說實話,她對感情上還真不屑於裝模作樣。

    遊戲裏的人確實是npc,可npc有npc的情感共鳴處。

    只要不是利益至上,鐵石心腸之人,只要真心投入了,做到感同身受也不難。

    既然得不到信任,便主動表現一番吧。

    顧箐道:“觀棋可觀人,王叔可願與朕對弈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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