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到門邊,再往前一步就是毛毛蟲密密麻麻的地方,而且過了這麼幾分鐘,能下腳的地方更少了。
身邊的男人肉眼可見得緊繃。
可是剛走到門邊的位置,顧箐就發現她扯不動他了。
她疑惑地側頭去看他。
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急促的呼吸像是破風箱一樣,呼哧呼哧完全沒有節奏。
兩隻手更是緊緊把着雙肩揹包,彷彿此刻腳底下的不是毛毛蟲而是巨型猛獸。
他有這麼劇烈且嚴重的反應是顧箐沒想到的,她以爲再怕的東西有個人陪着走應該也能克服。
但現在他這個情況,不把這些地上的蟲子整走,他是完全不敢走的。
“你退回去等着。”
顧箐鬆開他的揹包帶子,反手把他推了回去,“怕就別睜眼看,等我把蟲子掃一掃你再走。”
“……謝謝。”
他聲音裏那種恐懼到極致的顫太過於明顯,顧箐意外之餘,忍不住就將視線留在了他的身上。
上身的白襯衫看起來穿過很多次,雖然沒有很平整,但很乾淨。
下半身的黑色休閒褲質感還行,簡單的白色休閒鞋,衣着樸素簡單。
讓他氣質出衆的大部分功勞還是勝在長相好,身材比例優越,要不然如此簡單的穿着不會讓他看起來這麼帥氣乾淨。
只不過,現在他微微彎着腰始終做出防禦的姿勢,腳步下意識在往後推,不用看他的臉也知道他現在是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不用謝。”
從他身上收回視線,顧箐拿起一旁的大掃帚學着房東大爺的樣子掃了起來。
由於她從沒幹過這個活兒,掃帚拿的不倫不類,掃也掃不乾淨,好在地上的蟲子身上有絲線,她一揮掃帚,蟲子滾的滾,粘的粘,倒是帶起來一大片。
她主動跟他搭話:“你來的時候可能正好遇見大爺剛掃完,那會兒院子裏是乾淨的,你沒注意到樹上的蟲子也正常。”
楚博衍聽到耳邊掃把的聲音,緩緩將頭擡起來,從樓梯間的門框裏看到的便是一個穿着簡單粉色體桖,藍色牛仔半身裙的女孩揮舞着比她還高的大掃帚在密密麻麻鋪滿蟲子的地上左一下右一下,速度雖快,動作明顯生疏中帶着急躁。
地上很快被她掃出了三五米多的小路,而她還在繼續。
身後黑色的微卷長馬尾隨着她的動作一晃一晃,夏季的太陽很烈,照在她的頭頂泛着一層白色的光暈,很是晃眼。但他還是忍不住緊緊盯着她的動作。
顧箐急啊!
她真的要遲到了,恨不得兩隻手甩出火花。
好不容易見蟲子清理的差不多了,她忙丟了掃把跑過來。
“現在可以走了嗎?”
看着她滿頭大汗,目露焦急,楚博衍不敢說不行,雖然他看那隻能容納一個小人過去的小路上蟲子其實又爬進去了很多,雖然他的身上的皮膚仍然一陣一陣生理性疼痛,雖然在他的眼裏,那些蟲子彷彿此刻就在他的身上一個又一個正在往身體裏鑽。
——她從小錦衣玉食,爲了他都做到了這個地步!
楚博衍狠狠閉了閉眼試圖讓自己的挺過去。
然而看他這樣磨蹭,顧箐已經失去耐心,“大哥,我還有急事,你要麼一咬牙一跺腳讓我帶你出去,走快點也就那一兩分鐘的事兒,要麼……”
她將自己家的鑰匙拿出來遞過去,“要麼你就先回我家,我大概中午能回來,回來再替你想辦法。”
楚博衍身上所有的細胞都在告訴他,拿了那把鑰匙,等地上沒有蟲子的時候再出去。
他幾乎已經伸出了手,又急急收回去,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用了,我,現在就可以了,你去忙吧。”
顧箐的急脾氣險些沒繃住。
但看到他微微泛紅的眼眶,她又見鬼的心軟了。
“楚……什麼來着?算了不重要!現在閉上眼睛,我問你答。”
她握住他的手腕將人往外帶,同時問他,“我媽都具體幫過你些什麼?你跟我仔細說說。”
手腕上傳來的灼熱讓楚博衍微微一怔,忘了閉上眼。
顧箐使勁捏了捏他的手腕擡高聲音又問了一次,“快點閉上眼睛仔細想想,我媽都幫過你些什麼?”
——她好凶!
楚博衍心裏默默唸叨。
但這次,他鬼使神差的閉上了眼,跟着她往前走。
手腕處的溫度彷彿有魔力,讓他的注意力能夠短暫從蟲子上移開,能像勇士一樣站在他身邊,替他驅趕他內心深處的恐懼。
不知不覺,他將自己的心神交給了她。
“顧阿姨在我7歲的時候去了我們村子做一個節目,偶然得知我家裏的情況,所以送來了很多東西。”
顧箐扯着他的手腕往前走:“繼續!”
“她還給我安排耳蝸手術。”
“後來,顧阿姨又資助我從小學一直到初中,所有的學費生活費。”
楚博衍原本全部心思都在回憶上,但腳底明顯的異物感將他瞬間拉回到現實。
他腳步頓時凌亂不堪,身體開始不自覺往後退。
顧箐見此立即在他耳邊扯着大嗓門呵斥他。
“繼續說!別停!還有呢?”
楚博衍被嚇了一個激靈,忙將話接上。
“還,還有……家,家裏父親生病,花光了所有的積蓄,走投無路時我再次寫信給了顧阿姨,希望她能幫幫我。”
說完他不自覺又停了。
因爲他想起了當時寫信時的忐忑和不安。
他擔心顧阿姨會覺得厚顏無恥,但事實是顧阿姨親自去病房裏看望了他的父親,並幫忙付了醫藥費。
顧箐往前拽了拽他的手腕,“往前走,繼續說,我媽幫忙了,然後呢?”
“然後,顧阿姨每次都在我最絕望的時候幫了我,不光給我父親交了醫藥費,還幫我找了工作。我以後一定好好工作把錢都還給她。”
眼看就快要到了,顧箐扯着他加快腳步,歪着腦袋看他始終緊緊閉着眼睛的側顏,“聽你這意思,我媽資助你的每一筆你都記得?”
“當然記得。”
楚博衍急了,瞬間站直身子,刷的睜開眼睛直視着眼前的女孩,“我剛剛在你家給你看了記錄,上面一筆一筆都記得清清楚楚。”
怕她不相信,他甚至不自覺用上了手語比劃,“我一定會還的,請你相信我。”
“哦,我沒仔細去看那些。”
顧箐笑着轉身往身後擺手,“我媽的錢你還不還去跟她說,我先走了。”
視線裏女孩奔跑着離開,楚博衍猛地低頭,發現他已經出了那個滿地都是蟲子的恐怖的院子。
昨晚她掌摑他,他想了一夜要怎麼跟一個上來就打人的火爆脾氣女孩解釋他跟她媽媽的關係。
因爲是她,所以,他一定要處理好,不能讓她誤會。
他甚至怕自己因爲從小耳聾的關係,說話偶爾不流利,在紙上整理了好幾大頁的說辭。
——其實他跟顧阿姨除了通過幾次書信,就是前幾個月因爲他父親的病聊聊幾句,雖然她爲了幫他,讓他做她的助理,但其實除了工作,他跟顧阿姨完全沒有任何交流。
——顧阿姨很忙。
——不是在工作,就是在跟自己的男朋友在一起。
——他的工作也只是在外面給她拉個車門,在粉絲圍上來的時候保護她而已。
——而顧阿姨資助的孩子也不止他一個。
他就是想這樣一句一句跟她說得清清楚楚,認認真真解釋來着。
哪知道完全沒用上。
現在還被她給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