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所三樓,一間茶室裏。
檀香嫋嫋,茗香四溢。
李建昆過來時,董浩芸在一名管家模樣的女人的攙扶下,從一張鋪就黃緞面的軟塌上起身。
另有一個穿紫色旗袍的女茶藝師,在側方茶桌旁,行雲流水,很快沏好茶水。
“都出去吧。”
二女躬身告退,包括領李建昆來的服務生小哥。
董浩芸似乎想起什麼,指指小哥道:“你去財務多領兩個月薪水。”
小哥大喜,“謝謝董老!”
不忘給李建昆也鞠一躬。
咱中國人奏是誠信!
另三家,許愛舟的公司被子孫賤賣。
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還真沒法比。200億負債,嚇都得嚇死。
如果說先前,他純以爲對方是從玄學的角度,勘破未來。那麼現在,對方所說的則是實打實的科學。
得幸虧他有兩個好兒子,一位從政,後世無人不知;另一位花費數年時間,在霍應東和李超人的幫助下,還清債務,硬挺過來。
這大概就是活得久的好處,走的路多,看的事多,許多東西都瞭解那麼一丟丟。
噶!
董浩芸霎時臉色鐵青。
“既然是老鄉,董老喊我小李便是。”
董浩芸腦門見汗。
有這層聯繫後,氣氛活絡不少,交流起來也更隨性。
他沉吟少許,試圖用另一個問題去驗證。
後來有個不要碧蓮,說大興安嶺的火是他滅掉的嚴大師,狠讀過些書,還當過老師。
董浩芸的東方海外,負債200億。隨後一命嗚呼。
董浩芸定定看着他,這話說的具體得不能再具體,就一般大師的口吻而言。
<div class="contentadv"> 正是講他抄底船運業的行爲。
茶室裏只剩兩人後,雙方互相打量着。
李建昆去喫海鮮時打過卡。
這讓人不得不感慨精英教育啊。
董浩芸笑着邀請他入座,親自替他斟上茶水。
董浩芸談及令他心頭七上八下的那聯話。
卻也不怪他。任何人在得知自己只有一年好活後,只怕反應都不會比他好多少。
正如對方所說,經濟蕭條,大有崩盤之勢。
“那‘偷雞不成蝕把米’是什麼意思?”
“何時?”
要讓後世孩子們說,船王怕得是路飛那種形象才符合。
董浩芸蹙眉道:“說實話,我心底不太認同這種觀點,我從30年代涉足船運業,經歷過這個行業的起起伏伏,經驗告訴我,目前船運業的低迷,只是一種週期性調控。”
李建昆頓了頓,道:“前些年爲什麼會掀起船運業繁榮?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那是因爲蘇伊運河被封閉近十年,戰爭導致油價上漲。這叫什麼週期性調控?
“對於船運業而言,只不過撞上大運罷了。
李建昆被他盯着發毛,正色道:“我無意爲任何人效力。”
“你以爲過兩年形勢會變好?
果然……
“你的事業線。”
“董老這是明知故問,你最大的對手,顯然跟你走的是截然相反的路。”
螻蟻尚且偷生,遑論是人?
終究是一代梟雄,董浩芸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此時此刻,他多麼希望對方的話是錯的。
“老爺子你先別激動,你我相遇,冥冥之中或許是天意,我既然在,興許會產生一些變化。”
“想要船運業再次紅火,那麼你得盼着這些西方發達國家、原油大戶,趁早解決掉經濟危機。
李建昆搭話道:“船運業的黃金時期已經過了,包船王顯然早洞察到,纔會提前上岸,一舉拿下九龍倉,進軍地產業。”
臉上的笑容稍縱即逝後,董浩芸沉聲問:“我時日無多了?”
只是一個貪生怕死的老者。
“嗯。”
“你的視野太侷限,只盯着船運業一道,忽視了世界發展格局。”
“75年蘇伊運河重新開放後,船運生意一落千丈,越來越低迷。外部因素對於這個行業的影響,可見一斑。
“我本身學的是經濟,赫赫有名的幾大船王還是知曉的。”李建昆含笑道。
“你說看穿的人……”
“對對對!”黃浩芸連連應是,臉上浮現一抹驚喜。
咚!
茶盞落地,溫熱的茶湯濺溼一片木地板,以及董浩芸的褲腿。
“敢問,你能預判他們何時解決嗎?”
此時,他已經相信李建昆三分。
董浩芸微微一怔,詫異道:“你竟然知道?”
“在這種形勢下,國家包括人民全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還會、還能拿出多少錢,去購買高價原油?
再者說,也沒必要隱瞞。
80年代的船運業危機,港城四大船王中,只有包玉鋼一個人預見。
結果就是,包家絕處逢生,化危機爲商機,提前脫手船運業,套取大量資金,在金融風暴裏,一舉吞併包括會德豐在內的九家上市公司,家族資產達到400億。
以無比寬闊的國際視野,專業的經濟學底蘊,看清西方經濟的整體衰退,從而分析出,航運業在短期內根本沒有回暖的可能。
“明年。”
董浩芸會心一笑,點點頭,他剛纔問過一些家鄉事,卻半點沒打探對方“來路”。
大師和學歷衝突嗎?
李建昆多少也能看得出,接着話茬道:
“你在幹一件自以爲撿漏的事,但其實那根本不是便宜,而是一場真正的災難,看穿的人避之不及,你卻越陷越深,趟雷是必然。”
硬是從80火到90年代。
這一刻,他不再是征服大海的男人,也不是聞名世界的船王。
此話說完,董浩芸雙眼一眨不眨盯着李建昆。
董浩芸暗道可惜,這種集玄學和科學於一身的絕頂人才,豈會甘居人下?
“包玉鋼的路子真是對的?”
否則他也無法在近兩年內,連續拿下多家大型鷹國本土企業。
在董浩芸眼中,李建昆屬實沒有高人風範,鑑於他大陸人的身份,一副時髦打扮和不卑不亢的氣質,倒是挺出衆。
這位祖籍周山。
“那我告訴你,近些年兩次石油危機下,油價跳階式上漲,西方發達國家有一個算一個,都出現高通脹,他們高速發展多年的弊病,正在逐漸爆發。別的國家且不提,鷹國你還不清楚嗎?經濟一團糟。
他爺爺說,他祖籍胡北。
“李先生……”
需要一提,他可沒冒充什麼大師,他說的全是歷史,只是別人這樣以爲。
好傢伙!
董浩芸盯着他兩眼放光,你又是大師,又會搞經濟,哪個公司如果得到你,豈不等於劉邦得到蕭何?李世民得到長孫無忌?
李建昆道:“我有一句話,董老可能不愛聽。”
你要是贊同,也不會這麼冒進。
寒暄幾句,瞭解到李建昆是浙省人後,董浩芸驚訝道:“那咱們還是老鄉呀!”
“你們船運業的興衰,是跟着這些發展趨勢息息相關的,隨之沉浮,這纔是規律!
不禁稍稍鬆口氣。
而在李建昆眼裏,也實在沒辦法把這位行將就木的老人,跟征服海洋的船王聯繫在一塊。
這事瞞不住,但凡董浩芸想調查他,這位老爺子可不是查理那種老外和小輩。
不信也得信!
董浩芸掏出一條真絲手帕,擦擦額頭,他確實視野侷限,不太瞭解其他西方國家的經濟問題,但是鷹國,他很清楚。
你都說我快要死了,還有比這更難聽的?
董浩芸示意他但說無妨。
坦白講,李建昆都有點怕,怕他突然心臟病發作。下意識瞥向房門,猜想門口應該有人,畢竟他一個陌生人,跟這位金貴的老爺子共處一室。
發跡之後,給老家捐建過一所航運學院。
趙叢衍的華光航運,破產倒閉,不得不變賣古董來還債。
可不是,甚至離的還不遠。
但他渾不在意,枯槁的雙手和脣角微微顫抖,渾濁的瞳孔中有抹極度恐懼。
要知道,對於鷹國人而言,這是一種恥辱。
“我…錯了!”
董浩芸幡然醒悟,帶着無盡感激,望向李建昆,由衷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