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羨之是這個月十五回來的,整個京城同慶,熱烈歡迎這個年少成名、爲國征戰的將軍。他和他的舅舅不太一樣,如今外邦橫行,正是打仗的時候,他一身功勳,不受賞賜,自降官位。成武帝找不到任何懲處他的因由,這也是他吸取舅舅之事之後的改變。

    他從小就立志成爲像舅舅一樣征戰沙場、保家衛國的將軍,就算出現舅舅那般的冤案,也不能阻止他朝這個目標而奮鬥的決心。舅舅在臨走之前,也將自己的重任和職責交給了他。

    韓藐凌希望他能夠有能力保護自己的親人,他知道李羨之長大之後也想成爲和他一樣的將軍,臨走之前留給他的那幾句話全部都是對他的讚賞和表揚。

    李羨之雖然對舅舅的憤恨不已,但是韓藐凌親口說出來的不許報仇還是打消了他的想法。他畢竟是整個相府的頂樑柱,他做任何事情都要考慮整個家族。

    李羨之回朝最先去的還是皇宮,雖然他由於舅舅那件事情真的很不喜歡這位皇帝,但是君臣尊卑禮儀,他還是要遵守的。他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了皇城,他也看到了李雲岫的囑託,來的路上順便將劉管家的妻兒帶了過來,將他們好生安排好之後,自己就進了皇宮。

    他去皇宮的時候,成武帝準備了一場盛大的儀式爲他接風洗塵。

    “羨之啊,朕可是盼着你回來好久了。”成武帝身着龍袍,坐在大殿之上,眉眼帶着笑意的看着李羨之,儼然一副長輩對着功成名就前途無量的小輩的語氣。

    “近年來前線戰事緊迫,真是辛苦你了。”

    “不敢。”李羨之恭敬地回答道:“能爲陛下效勞,是屬下的求之不來的福分。”李羨之用這種說官話的語氣回答,他就算心裏千般想法,在皇帝面前還是要謹言慎行爲好。尤其是成武帝性情陰晴不定,若是說錯話惹怒了他,下場可就說不好了。

    “愛卿辛苦啊,這次想要什麼樣的賞賜。”

    “臣不敢,爲陛下效勞本就是本分之事何況臣每月還拿着軍餉。賞賜這種,臣不敢多求。”

    “愛卿嚴重了。”成武帝表情還是那樣的溫和,讓人不禁起疑之前那個喜怒不定暴躁異常的人和他是不是同一個人。

    沒有人能看穿他的心思,就連李羨之也不知道這麼多的世家子弟,爲何偏是自己得了他的青睞。他從面上看起來從來沒有對自己任何事情有過不滿,甚至還非常的包容,這讓李羨之非常地不解。

    “那便先記在這裏,他日愛卿要是要什麼賞賜的話,儘管來提。今日朕也乏了,就先回去歇息了。羨之啊,你也是多年沒有回京城了,這次就趕緊回家看看吧,你本就是孝子,多年未見自己的親人,想來也是思念的緊。那些繁複的規矩朕今日就給你免去了吧。”

    李羨之當場下跪,“臣多謝皇上體恤之情。”說完,他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大殿。

    成武帝就在滿朝文武的面前呆呆地看着李羨之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直到李羨之的背影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裏面,他纔回過神來,離開了大殿。

    那一晚,他久不能寐,他又想起來長清山的那段時光。

    那裏有他此生再不得見的人,那裏埋葬了他不能言說的不被世俗所理解的情感。

    師父,長清山那一年的一別,竟是二十餘年。

    我突然有些後悔,要是那一年我沒有下山該多好,我本來就不該參與進這皇朝爭鬥的,你爲什麼要千方百計地送自己回來。

    爲了我的江山,你放棄了長清山,甚至付出了自己的生命,那些真的值得嗎?

    沒有你的往後餘生,你叫我該怎麼活下去?

    我真的有聽你的話,有好好地當一個皇帝,那你又會在什麼時候纔開始原諒我,才肯入我的夢來。

    慕昭煌坐在窗前擡頭看着天邊的那輪明月,清白如霜,像極了他第一次上長清山的那一夜,那一晚的月亮也是這般的明亮。

    他靠在師父的臂彎裏面,沉沉睡去。

    他被師父撿回去的那一夜,才十歲。

    他在十歲之前,從來不知道自己是誰,就是個流落在外的乞兒,被人欺負,流落街頭,撿別人不要的發黴的食物喫。

    他沒有名字,街上別人家的小孩都喊他狗兒。他原以爲自己應該會被凍死在冬日的橋下,或者是餓死在熱鬧的街頭,又或者是被別人打死或者是被野狗咬死。

    他從來不祈求或者,死了對他來說只是一種解脫。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這般落魄地過完這一生。

    那一天,他實在是餓極了,他就在想要是去河邊抓條魚煮了喫也是好的,要是今天還是抓不到,就直接淹死在河裏面不活了吧。

    他餓得頭昏極了,根本就看不清魚的位置,更別說抓了。最後,他自暴自棄地沉溺在河水裏面,想要以死亡結束自己這悲催的一生。

    可是,他沒有等來死亡,卻等來他這一生銘心刻骨的貴人。

    那個人有着霜雪一般的容貌,身着華貴的月白色長袍,抱着一把掛着白玉鏈子的長劍。張口說話的時候眉毛微微彎着,漂亮深邃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時候裏面夾雜着很多特殊的情感。

    “喂,小傢伙,怎麼不小心掉下水了。今天你運氣是真的好,遇到了我,不然明年的今日真的是你的忌日了。”

    他眼眶酸酸的,不知道是沒有乾透的河水還是淚水劃過臉龐。

    我是真的運氣好,他在心裏想着,他一條賤命何德何能遇到這樣神仙般的人物。

    ”我不是失足掉下去的,我是故意的。”他眨着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神仙哥哥,“我就是尋死,我不想活了。”

    那個人沒有嫌棄自己破破爛爛的衣服,而是走過來抱住了自己,“那以後,你不會再過之前的日子了,我帶你回我的家,你就認我當師父,以後只要我有一口飯喫就不會餓着你。”

    “我叫韓藐凌,是長清山的弟子,以後,你就是我的小徒弟了,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他極其有耐心地問道。

    “我......我沒有名字。”“狗兒”那兩個字在這個時候簡直是難以啓齒的兩個字,他不想讓面前這個神仙哥哥知道自己這個丟盡顏面的名字。

    “沒關係。”韓藐凌沉思一會兒,說道:“昭煌,你覺得這個名字好不好?”

    “好。”這個時候的他哪知道這個名字好不好啊,他只知道神仙哥哥取的名字就是最好的。

    那一晚,十六歲的韓藐凌就這樣一步一步將他背上了長清山。

    那是慕昭煌永遠忘不了的夜晚,如果時間能重來的話,他多麼希望自己就此死在那條冰涼的河水裏。這樣的話,他那善良的小師父或許就能夠長命百歲了吧。

    相識三十餘年,到最後,卻是連那個人的名字都不能說出口,就更別說他那隱晦到極致的愛意。

    韓藐凌,下一世,遇到一個想要跳河的小孩,就不要救他了,他就是一個狼心狗肺的人渣,他配不上你付出這麼多情感的。

    那一年城樓之上,你爲什麼不和慕容師叔走?爲什麼要回來見我?比起你長眠地底,我倒是希望,你逍遙一生浪跡江湖,而我們,此生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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