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慕昭煌還是沒有說動韓藐凌,因爲他清楚自己的師父將這些情義看得大過一切。

    “你現在還沒有下達懲處我的命令。”韓藐凌嘆了一口氣,“那些老頑固連你都不會放過的,你現在畢竟是新帝登基,基礎還沒有打牢固。現在聽我的話,昭煌,你趕緊回皇城,不要管我了。”

    “師父......”慕昭煌還是捨不得放棄,“我去找慕容師叔,我讓他帶你走好不好,師父......”

    韓藐凌笑了笑,“宥安最是執拗了,我不希望他牽扯到這件事情裏面來,昭煌,若是此次一別,再無相見之期的話,師父希望你平安幸福。”

    慕昭煌閉上了眼睛,他有些喘不過來氣,“我也希望師父平安幸福,早知道當初就不該同意師父留下來,師父若是去浪跡江湖當是多麼逍遙快活,何必爲了我留在這個破地方喫這麼多苦。”

    “這些都是師父自願的,師父說好了要管你一輩子的,昭煌,如果有一天你撐不下去的時候,希望你想到師父的時候,還會覺得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對你很好,而這一趟世間也來得值得。”韓藐凌對着遠方說道。

    月亮從雲層裏面慢慢爬了出來,淺淡的月光映照世間,從天國飄來的微涼的夜風颳疼了慕昭煌的臉。

    他眼含淚水,說不出一句別離的話來。

    韓藐凌看着他,目光堅定,“比起你能夠坐穩自己的位置,我這一條命值不得什麼的。”

    慕昭煌微微張了張口,“什麼叫不值得?我根本就不值得你做這麼多,韓藐凌,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最對不起你的人就是我,你現在沒直接把我捆了去威脅宮裏那些老頑固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韓藐凌,你這後半生都被我束縛住了,沒好好活過一場,我欠你的,我根本就不知道怎麼還。”

    “不用你還,昭煌。”慕昭煌聽到面前那個人這麼說着,“我做這麼多從來沒有想要你的回報過。”他閉上了眼,輕嘆了一口氣,“昭煌,你走吧。”

    慕昭煌當場跪在韓藐凌的面前,這一舉動不僅出乎韓藐凌的意料,還把在場的將士們嚇了一大跳。

    這這這......可是皇帝啊,現在對着他們的將軍下跪這是什麼情況?

    慕昭煌有些哽咽,“原諒徒弟不孝,就算是死,徒弟也要和師父死在一起,既然他們非要說你通敵叛國,那麼那個罪名下的人再加上我也不遲。”

    韓藐凌當場變了臉,簡直是胡鬧!慕昭煌,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是不是我平時對你管教太過送了,讓你說出來這種混賬話!”

    韓藐凌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慕昭煌,擡手給了他一耳光,“你清醒一點,我只是一個臣子,古往今來,臣爲君死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如果此次我逃不過這一劫,那便是我的命數,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起來,身爲一國之君,跪在地上成何體統!”

    慕昭煌最終還是站了起來,如果韓藐凌不叫他起來的話,他是打算一直跪下去的。

    再生之恩,跪幾下又何妨。

    那一晚,韓藐凌帶他去看了邊關的月亮和黃沙,不只從何處吹響的橫笛,聲音悠揚婉轉,似乎又有一些悲涼的意味在其中。

    慕昭煌最後還是走了,他最後看了韓藐凌一眼,深深地一眼。

    那個人的眉眼還是初見時般的俊秀,只是臉上被時間消耗而留下的滄桑卻無法洗去。他笑起來的時候,還是當年那般的肆意瀟灑。

    慕昭煌喊道:“師父。”

    韓藐凌回答道:“師父在呢。”

    兩個人的聲音隨夜風飄蕩,好像又和多年前初見那一夜重合在一起。

    只是當年是相遇,而今確是分別。

    到了皇城的時候,已經是兩日後了。

    因爲他一別多日,臨走前交代了一下身邊人如果有人來找自己,就稱病不見人。

    慕昭煌來得很及時,就在這個謊言快要被揭破的時候,他來了。

    他其實很生氣,明明自己已經說了偶染風寒不方便見人,朝中還是有一些老頑固藉着擔心他身體的藉口來看看他到底在幹什麼。

    可是他又不能說些什麼,畢竟他找不到那些人的馬腳。

    由於他多日沒有上朝,朝中人對於韓藐凌的聲音越來越多,甚至有人說他包庇縱容韓藐凌。

    還有人說韓藐凌和自己當初都是在長清山長大的,說當年韓藐凌就給自己下了蠱,畢竟像韓藐凌這麼厲害的人就算是傳出去他會下蠱也會有人信。因爲這些傳聞,韓藐凌的罪狀又加了一等。

    慕昭煌都被氣笑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和這些人解釋。

    就算是解釋也沒人願意聽的,他們就沒想讓韓藐凌活着回來,因爲韓藐凌出衆的能力和慕昭煌對他的信任和恩寵,已經威脅到了朝中大部分人的地位。

    慕昭煌這幾天一直都在擔心韓藐凌,害怕他在前線遇到什麼危險,害怕他在路上遭遇不測,害怕他回來之後自己無法扭轉結局......

    韓藐凌是在他回來的第十天才回來的,那時候大局都快定好了,幾個文官在朝堂之上當場彈劾他,韓藐凌百口難辯,直接當場被判下罪行。

    慕昭煌當然不可能放着他們這麼欺負自己的師父了,於是他說道:“朕自會派人好好調查這件事,凡是要講證據,不可隨意污衊官員。韓將軍征戰沙場,爲國爲民,怎會是你們口中通敵叛國的罪人呢?”

    趙太尉上前說道:“皇上,證據確鑿,您怎麼還要偏袒韓藐凌這個鼠輩。”

    慕昭煌當場臉色就變了,“大膽,這就是你和朕說話的態度。”

    韓藐凌擔憂地看着慕昭煌,搖了搖頭。

    “長夢沒有做過的,自是不會承認,趙太尉這麼着急給我安罪名,是擔心什麼呢?”

    趙太尉笑了笑,對着慕昭煌說道:“皇上,臣一心都是爲了江山社稷,這樣的禍害,絕對不能留啊。”

    慕昭煌看着成爲衆矢之的的韓藐凌,心裏難受得不行,他恨不得站在大殿之上的那個人是自己,接受審判的那個人也是自己。

    他沒有辦法,因爲自己根基不穩,那些老頑固根本不會聽他的。而他也沒有那個能力,護住韓藐凌,畢竟很多權利都不在他手裏,他現在就和一個傀儡皇帝一樣。

    趙太尉隨後說道:“皇上累了,就此退朝吧。”

    慕昭煌臉色更黑了,但是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爲他無能所以連自己最愛的人都護不住。

    從大殿出去之後,韓藐凌就被關入天牢了。

    慕昭煌其實心裏就是乾着急,他想了很多辦法,想着直接派人去劫獄吧。

    派了兩個親信過去,結果是無功而返,韓藐凌不願意和他們走。

    慕昭煌打算親自去見韓藐凌,卻被那兩個親信攔住了。

    “韓將軍說,不願意見到皇上您。”說完又怕慕昭煌怪罪,連忙跪了下來,“皇上贖罪,屬下也是將韓將軍的原話帶到而已。”

    後來,大殿之上那一別,就是二人的最後一面。

    很快,就是韓藐凌在獄中畏罪自殺的消息傳了出來,慕昭煌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氣急攻心,當場吐了一口血。

    這可把周圍的太監嚇壞了,連忙喊着讓太醫來給皇上看病,但是被慕昭煌拒絕了。

    哀莫大於心死,大抵是如此了。

    他很後悔那一晚爲什麼要聽韓藐凌的,真的沒有去見他,導致他都沒有見上他最後一面。他也後悔,當天大殿之上爲什麼自己語氣不能再強硬一點,這樣韓藐凌就不會被關入天牢了。他又後悔,邊關那一夜,他就應該帶韓藐凌走的,這個皇位,愛誰要誰要。

    他不顧一切地朝天牢的方向跑去,夜風從耳邊呼嘯着,他隱隱約約聽到後面追着一羣人,追着喊着他皇上,還說什麼來着他倒是聽不清了。

    他來到天牢的時候,看着倒在地上沒有呼吸的韓藐凌,心臟一瞬之間抽緊,他痛苦地不能呼吸。

    他慢慢走了過去,在韓藐凌面前蹲了下來,輕輕抱住了他。

    他將韓藐凌抱在懷裏,失聲痛哭,“師父,你再睜眼看一眼昭煌好不好......師父我好害怕,師父......爲什麼死的不是我?師父......”他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跟在他身後的那些人都停步在外面,看着皇上抱着那個被罪犯哭得不成樣子。

    沒有人敢說話。

    最後,慕昭煌抱着韓藐凌的屍體一步一步從天牢走了出來,他看到外面那羣人就說了一個字,“滾!”

    他不想讓這些人吵了師父休息。

    他抱着師父回了養心殿,每走一步心臟就跟撕裂了一樣疼。

    他發現自己是真的愚蠢,自己纔是害死師父的罪魁禍首。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嘩嘩啦啦地打在地面上。

    他就這樣抱着師父冰涼的屍體過了一夜。

    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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