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初的臨江市已經進入秋季，凌晨四點鐘天還是黑色的，像是被潑了墨的宣紙，朦朧中看到一點透光的白，在很遙遠的天際。
一夜間秋風拂過，枯葉滿地。
兩個人踩在枯葉上，聽到沙沙的響聲，姜小米無聲地望着前方，黑色的某處像是深淵，正凝望着她，一陣風颳過，她收回視線，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走在她右側的何景州不聲不響地脫掉了外套，披在她身上，“天冷了，以後這麼早出門要穿羽絨服的。”
姜小米想把衣服還給何景州，卻被何景州按住了手，“等下要搬屍體，一出力氣就會出汗不會凍到的，你要是感冒了會很難受，上次感冒纔好利索，聽話。”
姜小米扯了扯嘴角，一句聽話，說得那叫一個嚴肅。她只好披着他的大衣，默默地跟着他坐到靈車副駕駛。
路上何景州接到了屍體接運部門主管姚盛的電話，得知他已經出發在接屍體的路上，那邊咕噥了一句“真勤快”後掛斷了電話，估計下一秒又換個姿勢繼續睡去。
何景州根據對方提供的位置，開靈車過去用了20分鐘。
他的同事陶志超已經就位，看到他和姜小米一起過來就上前說明情況。
“你們記不記得前段時間新聞報道，說一個35歲的媽媽帶着7歲的女兒跳了河？”
姜小米有印象，“聽說是離異家庭，孩子被判給爸爸，但是媽媽上訴沒成功搶回孩子，離婚一個多月後男方就組建了新家庭，女孩兒的繼母帶着一個小男孩兒，女孩兒和小男孩兒相處得也不太好，這個還上過社會新聞的。”
何景州：“上新聞的時候是今年初，跳河是這個月初。”
陶志超指了指河邊，“保潔大娘晚上8點多發現的，給官方打電話，官方來人聯繫家屬，聯繫好久纔來人，看了一眼就走了，也沒管這兩具屍體，官方這還留着人守着。”
“那是誰給咱們打電話讓來拉屍體的？”
姜小米：“給我打電話的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
何景州：“我接到的電話是個男人，他說先把屍體接走等明天再聯繫我們。”
“恩？爲什麼打電話來的人不是同一個呢？”
陶志超：“我在官方那裏有認識的人，給我打的電話讓我先拉走，反正怎麼也要拉走的，不然第二天天亮還在這裏，會造成影響。”
“死者爲大，先接走吧。”
回到殯儀館，將屍體送進存屍抽屜後，天已經微微亮了。
姜小米將衣服還給何景州，回樓上洗漱，準備出門喫個早餐迎接新的一天，開啓新的工作。
她剛路過1號告別禮廳時，發現往生者譚陽的父母已經來這裏唸經了。
之前協議上籤好的，要停放三日，今天是第二天，姜小米路過時駐足看了一眼發現譚強也在，他剃光了頭髮跪在香爐前大聲唸叨着，“哥，我剃了光頭就算當了一次和尚，我今天唸經一天度你，希望你能脫離苦海早日去往極樂世界，保佑爸媽身體健康，如果你的靈魂還在世上，那你看着我一點點成長一點點進步，等我出息了我好好孝順爸媽，連帶你的那一份。”
姜小米心裏泛酸，收回視線匆匆離開。
沒想到路過2號告別禮廳時，蕭克竟也在。
他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嘴裏叼着一根菸坐在那裏刷手機，腿邊擺放着一個隨身音響，放着搖滾樂，聲音不大不小，既不會吵到1號告別禮廳，又使2號告別禮廳被歌聲環繞。
姜小米：“你不也挺早的，來多會兒了？”
蕭克：“回去以後失眠睡不着就來了，那會兒天沒亮，估計三四點鐘吧，菲芸今天就要火化了，我再陪陪她。”
姜小米：“好，那你和她慢慢聊。”
蕭克笑笑，“嘮着呢，其實人死了就是死了什麼都聽不到，我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坐在這裏想起過往的事情，就覺得是一種釋放吧，很輕鬆的感覺，輕鬆的我甚至以爲她死了是個假象，也許所處的世界是虛幻的。”
姜小米保持着微笑，良久的沉默後她朝蕭克擺擺手。
蕭克也擺擺手。
他們都知道，送一個深愛的人離開這個世界會有多痛，這痛比鞭子抽打心臟，比尖刀劃破血肉插入骨髓還要痛上千百倍。
可渺小的人類哪兒有與死神叫板的權利，能做的只有珍惜。
回到那間辦公室，姜小米的心情比以往要沉重許多。
每天這樣見證離別，她爸得有一顆強大的心臟，得多強大啊，能抵擋得住如此多的悲傷。
以前她總是不懂爲什麼老爸一直說生重要，死後更重要。
因爲所有的人都歡迎生的到來，卻無法接受死的離去，而殯儀館的存在就是爲了給往生者和家屬提供一個這樣的地方，可以讓他們去適應往生者的離開。
他們要遠行，家屬只能放手。
“小米姐，你手機一直在響。”
劉玉芳來送資料，一進辦公室就發現姜小米在發呆。
姜小米拿起手機看到來電顯示後，趕緊接通。
“小米，我和你媽媽到意大利的機場，跟你報個平安。”
聽到父親的聲音，姜小米突然有些悲傷，她想到了父親的病，想到了時間，想到了死別，想到了許許多多，然後開口就有些哽咽，“爸。”
“哎！”
“哎呦，我姑娘是不是委屈了？哭了？臨江市才早上吧，喫過早飯沒，誰惹你生氣了你告訴我，看我不打電話罵他。”
姜山這一開口，姜小米眼淚就猝不及防地往外流。
她很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可突然就有些控制不住。
“爸，我現在理解你每天工作時的心情了。”
姜山哈哈一笑：“我閨女這是心疼我了，沒事兒啊，爸天天美着呢。”
“爸，等您回來，我做飯給您喫。”
姜山：“好，到時候做個酸菜燉排骨吧，你媽不喜歡喫酸菜，咱們爺倆喫。”
“我也喜歡喫，我以前就很喜歡喫酸菜的，懷着小米那時候，金山銀山都不喜歡，山珍海味也不愛喫，就愛喫點酸菜和山楂，你看我家小米出落得這麼水靈靈的呢，小米媽明天去購物你有什麼喜歡的儘管說，媽錢夠就給你買。”
姜小米：“我不用什麼，您和我爸玩得開心就好。”
“ok，別忘了咱們的約定哈，我希望我回去的時候，戀情上有了新的發展。”
姜山：“別那麼激進，顯得我女兒沒人要似的，我閨女兒搶手着呢。”
那邊掛了電話，姜小米擡頭才發現自己對面的人換了，劉玉芳換成了何景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