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嫁到顧家後,她爲了做好後宅婦,處處以最高規格的禮儀約束自己,一旦有些許的逾越,她便自請去家廟反省。
家廟這種泯滅人慾的地方,她這輩子再也不想去了。
卯時一刻,清妧終是出了院落,她將走到石徑,便撞上匆匆從院落中奔出來的安清如。
今日的她穿着一身白底粉花襦裙,髮髻上單彆着一支梅花,秀氣的小臉因三分疲態而顯得我見猶憐。
“阿姊也是去給祖母請安的?”
“嗯。”
昨夜因爲表哥和安清妧定親的事,她整夜未眠,掙扎到天將亮才模模糊糊地睡過去,等醒過來,竟是快卯時了。
“阿姊,不如一道走?”
若她能和安清妧一起過去,說不得外祖母就不訓斥她了。
清妧笑笑,目光略過安清如,落在後面的折綿。
“一直沒瞧見你回來,我還當你死了。”
“……”折綿小臉一白,慌忙垂首,“婢子給縣主請安。”
“雖你還未死,但若是不小心,許還是要死的。”說罷,清妧呵呵大笑,快步踏上石徑,全不管安清如。
走出數十步,盧掌事悄聲上前:“縣主,折綿不過是個婢子,犯不着您屈尊降貴,對她冷言冷語。”
“你不就是怕別的奴婢看在眼裏,越發覺得我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子嗎?”
盧掌事一怔,似乎沒料到清妧心裏全明白。
“縣主,既您知道,那又爲何非要這般行事呢?”
“因爲痛快
。”
“痛快?”
清妧仰面,眼神落在湛藍的天空:“盧嬤嬤,人皆道女子若能遵三從四德,便可得一個好名聲,來日纔可嫁入好人家。”
“是這樣的。”
“什麼是好人家?”
“自然是能許小娘子一生順遂和安寧的人家。”
“哈哈哈……”
清妧捧腹大笑,上輩子的她,亦如這塵世間的每一個可憐女子般,以爲把規矩的枷鎖牢牢捆在身上,便可得一生順遂。
可結果呢?
最後得到榮光和順遂的人,是揹着她和顧浥塵暗度成倉的安清如。
“盧嬤嬤,你在宮中見過許多嫁入好人家的小娘子,你覺得那些小娘子的餘生順遂安寧嗎?”
“……”
到了東廂,那一向見了她就急不可耐衝過來行禮的桂嬤嬤,今日卻好端端立在廊下等她。
“拜見縣主。”
“外祖母可起了?”
“回縣主,老夫人早起了,顧家來請安的小娘子才走。”說罷,桂嬤嬤掀開暖簾,“縣主請進。”
這是諷她來晚了?
臥房裏照舊熱得厲害,清妧剛脫下狐裘,安清如便氣喘如牛地衝進門,急急跑到顧老夫人跟前見禮。
“外祖母,早。”
“早?”顧老夫人懶懶丟下茶盞,“郎君四更天起身,五更天上朝,你這會兒來,是等着郎君下朝喊你嗎?”
“外祖母,我只是昨夜睡得太晚了。”
顧老夫人的臉色陡然間沉了下來。
“昨日安顧兩府睡得晚的人大有人在,你的母親時娘便睡得最
晚,可她今日早早就來請安,這會兒約莫都和文娘商量完事情了!”
安清如被訓得不敢回話。
“還有,爲何不好好走路?你且看看自己模樣,髮髻凌亂,衣衫不整,哪裏還有貴家小娘子一丁點的儀態?!”
“老夫人,縣主和如娘將搬到顧家,想來是不太適應,今日才頭一天,您多多原諒。”
說着,桂嬤嬤遞給安清如一個眼色。
安清如急忙告罪:“桂嬤嬤說得對,我就是晚上沒睡好,這才錯過了時辰,外祖母,我知錯了,我保證明日定準時來請安。”
“罷了。”顧老夫人輕嘆,“我不是喜歡責備你們,可女子當循規蹈矩,否則將來去了夫家,要被人笑話。”
“是。”
待安清如退到一邊,顧老夫人擡眸看清妧。
“外祖母,早。”
“嗯。”顧老夫人微微一笑,“妧娘,你可知道陛下和安郎爲何要你搬來顧家?”
“不知。”
“……”
顧老夫人臉色微沉。
昔日她縱着妧娘,一半因爲妧娘是安行洲唯一的女兒,哄好了她,安行洲心裏高興,對顧家有大利。
剩下一半是因爲她是安家女,便她被養得再驕縱,也不會禍及顧家。
可如今,陛下已將妧娘賜婚給三郎,且陛下明言,要顧家好好管教妧娘,若顧家教不好,叫陛下知道,恐要治罪顧
家。
除此,便陛下不責問顧家,顧家也不敢繼續放任。
因妧娘是縣主,是安國公的女兒,她的地位遠高於顧家人,若顧家不能早早拿捏住妧娘,那她嫁來顧家未必是福氣。
“阿妧,朝中有大人蔘本,說安郎縱容女兒在陵陽城內胡爲,陛下大怒,宣安郎進宮好生責問。
安郎在陛下跟前承諾,定會好好教導你,可邊境有異,他不能在陵陽久待,便又將教導你的事託付給顧家。
昔日,我是常縱着你,可如今卻再也不好縱你,否則待你父親歸來,顧家便不能和他交待,他也不能和陛下交待。”
說罷,顧老夫人朝桂嬤嬤點點頭:“去把人請進來。”
片刻,桂嬤嬤領着一個人娘子進了門。
娘子年約二十五六,穿着一襲厚重的蘭青色襦裙,花容月貌的臉上,自右眼角至耳垂,橫過一道可怖的疤痕。
“奴家拜見顧老夫人。”
老夫人微微一笑:“瀾娘子,好久不見。”
瀾娘子起身,只見她下顎輕擡,一雙美目輕輕流轉,略帶審視的目光掃過清妧和清如,最後定在清妧身上。
“縣主有禮。”
這尋常的屈身之禮叫她做出來,竟有一種行雲流水的雅緻。
“阿妧,瀾娘子是顧家特意請來教導你女德和禮儀的,希望你能跟着她好好學。”
“嗯。”
“在顧家小住的這段時日,望你修身養性,莫要再像往日那般,隨意出門,若實在想要出門,那就差人先
來東廂說一聲。”
“嗯。”
清妧的冷淡令顧老夫人分外不愉快。
過去,她不喜歡她,是因顧家靠着安家,她不好多計較,如今安清妧已被賜婚顧家,她又憑什麼對她一個長輩這般傲氣?
顧老夫人懶懶拂袖:“都下去吧。”
“是。”
待清妧和清如退出正房,桂嬤嬤有些憂慮對顧老夫人說:“老夫人,婢子怎麼覺着縣主有些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