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雲牧騎着高頭大馬,不耐煩地衝進廟裏。
“了無,還沒好嗎?”
“回大殿下,可以了。”
“那就趕緊把棺材擡出來。”
“是。”
了無領着三十二武僧,往後殿擡棺,行到門前,他頓步擡手:“老衲先進去,爾等在外稍等片刻。”
“是,主持。”
了無走到偏殿一角,輕輕旋轉几案上的一個燭臺,一道暗門應聲撕開。
若谷端着一盅藥,一邊急匆匆地竄出來,一邊不悅地埋怨:“老和尚,你再晚上一刻鐘,殿下可真要沒命了!”
“阿彌陀佛,老衲有算好時間。”
“天知道你會不會老糊塗?”
“……”
若谷埋怨歸埋怨,手裏的動作一刻不停,他將藥盅放在一旁,而後打開棺木。
“老和尚,過來搭把手,幫忙把殿下扶起來。”
了無彎下腰,正要扶起卿流景,指尖卻掠過他的手腕,了無眉色一動,而後鬆開手,直起身。
“老和尚,你作甚?”
“殿下已無礙。”
“啊?”
“老衲是說,殿下無需服藥,已是無礙。”
“怎麼可能?!”
若谷全然不信,直到他扒開了無,俯身以指尖搭上卿流景脈搏。
殿下脈象雖淺,確在跳動。
“這怎麼可能呢?”
後殿外,武僧催促:“主持,時辰已到。”
雖若谷心裏全是疑惑,但乖乖端起藥盅
,奔回暗門,待門關上,了無垂眸,合上冰棺,復作莊嚴肅穆。
“進來吧。”
須臾,三十二武僧入內,擡起冰棺,他們沿着弘元寺中軸線的白玉磚石,緩緩走向山門。
到了山門口,卿雲牧和卿雲禮在前,棺木在中,僧人和禁衛軍在左右,年幼的皇子和公主們在後,上千人依仗,送卿流景入龍山安葬。
行到半路,官道兩側突然多出數十個百姓,又過半里路,隨行的百姓從幾十人變成了數千人。
卿雲牧皺眉:“南宮文軒,這是怎麼回事?”
“回大殿下,這些百姓是來送二殿下的。”
“卿流景有什麼好送的?”
“回大殿下,爲溱韓兩國交好,二殿下四歲離開陵陽,在東都一住十一年,身死才歸鄉,百姓感念二殿下大義,特來送行。”
“……”
卿雲牧不得駁,但心間卻升起一股無名火。
爲兩國交好?若有得選,卿流景怎麼可能去韓國爲質?不過是成王敗寇,到了百姓嘴裏,卻成了英雄。
荒唐!
又走了一兩里路,跟在送葬隊後的百姓多得數不清,卿雲牧怒極反笑,轉頭問卿雲禮:“三弟,許久不見七弟,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
“大概是挺好,畢竟天下奇景,龍山排第三,七弟終日和山清水秀爲伍,定是過得比神仙還快活。”
隨護的禁衛軍聽見他們說話,悄然側目,卿雲禮笑笑,回道:“回大兄,七弟如何,我委實不知
。”
“是嗎?”卿雲牧神色一沉,“七弟往龍山一月餘,前前後後向父皇陳情二十四次,那些陳情書皆被送去御書房,而你終日在御前伺候,怎麼可能不知道?”
“呵。”
卿雲牧冷笑一聲,揚起鞭子,重重抽在馬臀,馬喫痛而狂奔,不過片刻,卿雲牧就跑出十分遠。
未時末,依仗來到龍山外,一衆禮部的官員,紛紛向卿雲禮拱手作揖。
“拜見三殿下。”
卿雲禮擡眸,見大兄的汗血寶馬被拴在一棵大樹下,觸目所及,不見大兄人。
“王尚書,大殿下和七殿下呢?”
王懷瑾眨眨眼,毫不心虛地答:“回三殿下,下官不知。”
“罷了,時候不早,先辦正事。”
“是。”
王懷瑾急退。
三月三,他和三殿下一道,一連抓了大殿下和七殿下兩位皇子的醜事,雖說陛下沒有責罰他,但大殿下和七殿下卻對他懷恨在心。
短短一月餘,大殿下的黨羽,趙家一杆人,沒少在朝堂上給他使絆子,剩下的那些官員,又疑心他投靠三殿下,他真真是有苦說不出。
今日大殿下一來就拽着七殿下去旁邊私話,他看見了,可看見歸看見,他卻絕對不能告訴三殿下,不然,王家就更冤枉了。
禮部一官員小心上前:“尚書大人,這馬上就要把二殿下下葬了,可大殿下和七殿下卻不知道去了哪裏
,可要命人去尋一尋?”
“不用。”
卿流景不是什麼正經皇子,陛下安排這些事,只是爲全禮數,以堵住悠悠衆口,如今在龍山,四下無人,便禮數有失,也無大礙。
“有三殿下在,足以。”
“是。”
禮部們開始忙碌的時候,卿雲牧正和卿雲瀾坐在一顆參天大樹下,卿雲牧將一壺酒遞給卿雲瀾。
“陪阿兄喝一杯?”
“皇兄奉父皇命,來送卿流景最後一程,你不去前面忙碌,卻在這裏陪我喝酒,就不怕叫父皇知曉,又責罰你?”
“呵呵……”卿雲牧自嘲大笑,“七弟多慮了,如今父皇的心思不在爲兄這裏,爲兄錯不錯,無甚重要。”
“什麼意思?”
“半月前,父皇已下敕,命三弟在御書房隨侍。”
卿雲瀾震驚:“你說什麼?!”
“爲兄禁足在府,許久不上朝,不過偶爾有官員來探望爲兄。聽他們說,不止父皇常在朝上誇讚三弟,文臣武將亦是對三弟稱讚有佳,還說溱國有三弟這等賢能的皇子,乃是百姓之福。”
卿雲瀾怔怔不能言。
父皇罰他來龍山,其實就已經說明一切,他只是不敢相信,自小寵溺他的父皇,真就這麼舍了他。
一月來,他連寫二十四封認錯書,寫到十二封時,父皇回了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話,龍山甚好,要他莫要焦躁。
後面的十二封信,怎麼送出去,又怎麼退回來,那來退信的小宮人說,父皇不會再看
他寫的書信。
於是,他不敢寫第二十五封。
卿雲瀾垂眸,目光落在面前的那壺酒:“母后可好?”
“母后甚好,終日在仙遊寺裏喫齋唸佛,聽說,父皇昨日才命惠貴妃多爲母后準備些夏日的換洗。”
“呵……呵呵呵……”
卿雲瀾慘笑,拎起酒壺,猛地往嘴裏灌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