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兄生母身份低微,叫爲兄不得父皇看重,故而不管爲兄怎麼爭,與父皇而言,都是毫無意義。
可七弟你又是怎麼回事?
你的生母是皇后,是趙家嫡女,而趙家又爲溱國立下汗馬功勞,乃朝之重臣,你雖不是長子,卻算嫡子,父皇立你爲太子,本該理所當然。
可——”
說着,卿雲牧拎起酒壺,又是恨恨一灌,酒水從他嘴角滑落時,一滴悔恨交加的眼淚,同時滑過他的臉頰。
“七弟,你說有些事是不是很可笑?爲兄與你私下暗鬥多年,卻不想,到頭來皆是爲他人做嫁衣。”
見卿雲牧滿面悲愴,卿雲瀾不由脫口:“大兄已篤定,卿雲禮會成溱國太子?”
“是。”
“爲什麼?”
“因爲父皇時日無多。”
“——”
正此時,西天滾過一陣響雷,山道上,禮部王尚書提着衣襬,猶如逃命一般,衝到蒼天古木下。
“大——大殿下,七殿下,詐——屍——了——”
西天的響雷越演越烈,本已消停的大雨忽而傾盆,可憐年事已高的王尚書,又一次提起衣襬,跟在兩位殿下身後狂奔。
“大殿下,七殿下,等等老臣啊——”
然,卿雲牧和卿雲瀾像是沒有聽見一般,頃刻間消失在山道。
看着空無一人的龍山頂,再想到突然從冰棺裏坐起身,猶如鬼魅
一般的二殿下,王懷瑾只覺得落在後背的雨,冷得能奪命。
他再不敢停下,拼死向山前奔去。
卿雲牧和卿雲瀾衝到卿氏皇陵內,見卿雲禮一人立在雨中,和半坐在冰棺內的卿流景面面相覷。
兩側,年幼的皇子,公主,隨侍的奴婢嚇得昏得昏,跪得跪。
禁衛軍們雖能執劍而立,掌心卻都抑制不住地顫抖,只有弘元寺的主持了無和一衆僧侶面色平靜。
他們雙手合十,正齊念“阿彌陀佛”。
卿雲牧和卿雲瀾腳下生風,奔到卿雲禮左右。
“三弟(阿兄),這怎麼回事?”
卿雲禮收回目光,無奈苦笑。
他哪裏知道怎麼回事?
三十二僧人將棺木擡進皇陵時,他便命王懷瑾速速安排下葬事宜。待了無等人唸完往生咒,僧人擡起棺木,要將其放進墓地。
可就在這時,棺木中突然響起叩門聲,不等他們想明白是怎麼回事,那冰棺的蓋子突然彈開,接着,卿流景坐了起來。
之後,就是一陣兵荒馬亂。
奴婢倉惶驚叫,禁衛軍拔刀相向,皇子、公主和禮部的官員驚慌失措地大喊大叫,而他因爲過於震驚,定在了原地。
等不到回答的卿雲牧猛地拔出腰間長劍:“卿流景,你到底是人是鬼?若是鬼,就乖乖滾去地府!”
“大殿下真會說笑,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裏會有鬼呢?”說着,卿流景仰面,驟雨滑過他的臉頰,他又微微一笑,“原來今日下
雨啊。”
見卿流景目色輕佻,似是全不把他放在眼裏,卿雲牧頓時勃然大怒,他提着長劍,便要殺上去。
“本殿下在此,由不得任何人裝神弄鬼!”
長劍將至時,了無一個錯身,攔在棺木前。
“滾開,不然本殿下連你一道殺!”
了無不動,默唸“阿彌陀佛”。
卿雲牧怒意更盛,掄起長劍,竟真要對了無動手,卿雲禮回過神,急忙衝上去,按住卿雲牧手腕。
“大兄,且慢。”
“你又攔我?”
“大兄,我們借一步說話。”
卿雲牧拂袖,甩開卿雲禮,而後擡步往一側走,卿雲瀾猶豫片刻,默默跟着他們,走進祭祀亭。
“三弟,卿流景已死,那人分明在裝神弄鬼,你爲何不讓我一劍殺了他?”
“……”
卿允禮扶額,饒是他脾氣再好,也忍不住感嘆,他家大兄性子霸氣,可是不是霸氣地太過不知輕重了?
“七弟,你怎麼說?”
卿雲瀾斂眉。
若他沒有被罰來守龍山,那他只會比卿雲牧更直接,但這會兒他是代罪之身,沒必要摻和進去。
再說,卿流景被送回陵陽時,是卿雲牧和卿雲禮去接的,他們沒有命人仔細查驗屍身,便是極大的疏忽。
而這等疏忽,絕不在父皇的容忍之內。
“三皇兄是覺着卿流景殺不得?”
“人命關天,不可草率。”
“呵。”卿雲牧冷笑,“沽名釣譽!”
“……”
眼看祭祀亭內的氛圍
急速轉冷,卿雲瀾看見山道上,王懷瑾終是追了上來。
“王尚書,這裏。”
王懷瑾轉了個身,跑進涼亭。
“微臣拜見三位殿下。”
“王尚書,二皇兄突然死而復生,大兄說他是裝神弄鬼,當立刻誅殺,三皇兄又覺該慎重,不知王尚書以爲如何?”
“……”
王懷瑾立刻在心裏狂罵自己是蠢貨,他作甚要跑這麼急?他就不能跑得慢些,或者乾脆暈在半道?
可憐他只敢在心裏大罵一通,面上卻不得不昂起頭。
“回三位殿下,冰棺是韓王差御林軍送來的,到了城外,又是交由禁衛軍護送,一路擡進弘元寺超度。
二殿下死而復生,極可能是裝神弄鬼,可萬一,是韓王疏忽,弄錯了,二殿下其實沒有死呢?”
卿雲牧眉目一冷:“等本殿下殺了卿流景,韓王就沒有弄錯。”
“……”
王懷瑾欲哭,又在心裏怒罵大殿下是個蠢貨。
“大殿下,二殿下死而復生,嚇得修建皇陵的工匠四處潰散,只怕這回兒,龍山皇陵外,那前來送二殿下往生的數千陵陽百姓都已經知道,二殿下活了。
如若大殿下真一劍誅殺了二殿下,叫外面的百姓知曉,他們又該怎麼議論大殿下?議論陛下呢?”
“……”
卿雲牧擡眸,暴雨中,卿流景坐於棺木內,弘元寺的了無撐開一把黑色的油紙傘,替卿流景遮出方寸泰然。
傘沿下,卿流景神色不驕不躁,彷佛已經料定,自
己絕不會身死。
卿雲牧握劍的手緊了三分。
他是真得想要殺了卿流景,但他清楚,今日他殺不成。
無妨,那便等來日。
“王尚書,你還不速速去皇城稟告父皇?卿流景是殺是留,終歸還是要交由父皇來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