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山下的百姓,同他一般,衣衫皆已被大雨打得溼透,可大半的人,寧願頂着大雨,不肯離去。
“尚書大人,二殿下真是死而復生了嗎?”
王懷瑾面色一滯,不知如何作答。
這時,百姓又道:“尚書大人,二殿下若真是死而復生,那可是天大的好事,是天佑我大溱啊!”
“對,是天佑大溱,是吉兆!”
大雨中的百姓歡呼雀躍,而王懷瑾的臉色卻越發地難看,此刻的他,不得不慶幸,今日大雨,叫百姓看不出他眼底的晦澀不明。
“各位父老鄉親,雨太大了,你們早些歸家吧。”
“我們不走,我們要在這裏等二殿下,我們要給二殿下磕頭,感謝他爲溱國安寧,背井離鄉十一年。”
“對——”
王懷瑾勾脣,勾出一個似哭的苦笑:“那本官先行一步。”
“王尚書是去給陛下報告好消息地吧?”
“……”
王懷瑾一聽,差點腳下一滑,栽個大跟頭。
好消息?
他真怕陛下聽到二殿下沒有死,氣到遷怒於他,當場砍了他的腦袋。
“尚書大人,您慢些,當心摔着。”
王懷瑾搖搖頭,半點不敢慢。
馬車已停在山腳下,奴僕放下馬凳,準備扶他上車,可王懷瑾猶豫瞬息後,決定騎快馬回城。
待他趕到皇城,整個人就像剛被人從河裏撈出一般,守城門的禁衛軍瞧見他,
驚詫地問:“尚書大人,您這是怎麼了?”
“煩請通報陛下,就說本官有十萬火急之事稟告。”
“是。”
禁衛軍急奔進皇城。
大明宮內,皇帝坐在書案後,聚精會神地批閱奏章。
王忠端着一盞熱茶走進來的時候,看見皇帝的嘴角帶着一絲淺笑,他的腳步不由地輕快兩分。
今日帝心甚悅。
“陛下,喝口熱茶歇歇吧。”
皇帝擡眸,嘴角的笑意越發明顯:“朕難得精神這般好,可不得趁着心力好的時候,多批兩本奏章?”
“陛下先前精神也不差,只不如今日這般好。”
卿流景身死,他心裏最大的隱憂了了,精神怎能不好?
皇帝笑而放下筆,目光落在窗外的天空。
“怎麼又下雨?”
“回陛下,夏日將近,陵陽的雨便要比往常多些,先前欽天監算過,說今年的雨恐比去年要多。”
皇帝脣角的笑意略淡:“若真是這樣,那朕得下一道敕旨,命各州各府留心水患,防患於未然。”
“陛下仁德。”
皇帝復又勾起嘴角。
先帝駕崩時,正值壯年,上至朝臣,下至黎民,皆在哀痛先帝之殤,甚至有不少人私下議論,說溱國初初立國,他之能遠不及先帝,恐不能叫溱國立於天下而不危。
他雖然怒不可遏,卻又堵不住悠悠衆口。
登基後,他日夜勤勉,不敢有一日怠慢,甚至容忍御史們在朝堂上公然挑釁他的帝王威儀,爲得就是成爲一代明君。
成爲
比之先帝,他家阿兄,更加英明的皇帝。
如今,他爲溱帝十四載,溱國不僅立於天下,更是有了足以和韓國,北夷匹敵的國力和戰力。
正此時,馬常侍立在殿外,悄悄往殿內窺探,見此,王忠面色一沉,飛快端起書案上的空茶盞。
“陛下,奴再去給您添一盞熱茶。”
“恩。”
王忠急急步出御書房:“怎麼了?”
“回總管,王尚書正在宮外,說是有十萬火急之事,求見陛下。”
“我去回稟。”
“總管留步。”馬常侍拽住王忠衣袖,“總管,這個時辰,王尚書當在龍山,主持二殿下的葬儀。”
“你是說,葬儀出了意外?”
“總管,只怕不只是意外,奴將才特意問了守門的禁衛軍,說王尚書是冒着大雨,騎快馬來得皇城。”
王忠暗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你先去把王尚書請進來,我進去回稟陛下。”
“是。”
王忠深吸一口氣,提袖回進御書房,書案前,陛下又在批閱奏章。
“陛下,王尚書有急事求見陛下。”
皇帝手一頓,筆下的字在紙上劃出一道尖銳的豎線。
“宣。”
“是。”
須臾,王尚書跪在帝座前,身上的水,順着衣衫滲到地上,頃刻間便叫地毯溼了一大片。
“出了何事?”
“回陛下,二殿下活了。”
“你說什麼?!”
皇帝震怒,御書房內忽而靜到極致,
王忠等一衆奴婢縮着身子,恨不能在地上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
“今日大早,臣等先行趕往龍山,未時末,大殿下和三殿下登上龍山,而後,臣等要將棺木下葬。
誰知棺木即將入土的前一刻,內有異響聲起,接着,二殿下推開棺木的蓋子,從裏面坐了起來。”
“然後呢?”
“然……後?”王懷瑾茫然擡眸,“然後臣就來見陛下,求陛下定奪了。”
“——”皇帝氣結,拿起桌上的奏章便砸了出去,“人死不能復生,卿流景的身死是韓王確認過地,自然不可能有假。
棺木中的屍身坐起,那麼是有人在裝神弄鬼,要麼是有邪祟附在卿流景身上,爾等難道不知道要速速將其除去嗎?”
龍山乃溱國皇陵,不管卿流景是假死,還是詐屍,只要再將其誅殺一次,然後埋進皇陵,誰又能知道他曾經活過來過?!
結果王懷瑾端得愚蠢,竟然不想着趕緊抹平此事,卻趕回來報信,這是想叫陵陽人都知道,卿流景還沒死嗎?!
王懷瑾伏首,心裏又恨又恐。
他知道皇帝是在暗指他愚蠢,沒有在二殿下活過來的下一刻,命人再次誅殺,且不說他能不能殺得成,龍山外站着那麼多的百姓,他怎麼殺?
真要殺了,皇帝是高興了,可王家滿門就該爲二殿下陪葬了!
“陛下,二殿下回魂時,駭得修建皇陵的工匠四散,不少工匠跑下龍山,衝進數千來送行
的百姓中。
微臣回城時,百姓們在山前歡呼,說二殿下死而復生乃是天降祥瑞,是天佑溱國昌盛的吉兆。”
皇帝之面色,陡然間沉如書案上的那盞徽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