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貴女放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向死生
    子時後,王忠提着更燈,引着趙尚書快步往大明宮走。

    “尚書大人,路上溼滑,你慢些。”

    “恩。”

    過了一刻鐘,趙世堯轉進大明宮前的迴廊,臨近御書房時,王忠頓步,對趙世堯躬身道:“尚書大人,老奴只能送您到這裏。”

    “有勞。”

    而後,趙世堯擡步,走進御書房。

    御書房內光線低迷,書案上的那盞燈,因燭芯未能及時修剪而顯得分外暗沉,皇帝眯着眼睛,半靠在椅背,面色既疲憊又沉重。

    “微臣參見陛下。”

    “阿兄,快快請起。”

    “……謝陛下。”

    趙世堯起身,心道,皇帝有多少年沒有這樣稱呼過他了?

    “阿兄可是在怨恨朕?”

    “微臣不敢。”

    那便是有了。

    “趙尚書,朕罰雲瀾去龍山督建皇陵,固然有懲戒他的意思,可除此之外,朕也是在保護他。”

    趙世堯擡眸,眼底藏着三分不解。

    “皇后和雲瀾想要藉着匪亂,把安樂謀進七皇子府,可惜,叫人將計就計,賠了夫人又折兵。

    至今,他都不知道自己敗在何處,敗於何人之手,朕若不把他罰去龍山,朕怕下一次,他賠上得是自己的一條命!”

    趙世堯急忙躬身:“是三殿下不懂事,辜負了陛下的一片拳拳之心。”

    “他何止是不懂事!”

    趙世堯不敢駁,只等把身體彎得更深。

    “罷了,該罰得,朕也罰過了。”皇帝長嘆,“阿兄,雲瀾自小和趙家親近,肯聽你的勸,待

    他從龍山回來,你定要好好教導,否則,真鬧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便是朕想保下他,亦是不能。”

    “是,陛下。”

    皇帝的一番入情入理的話,至少吹散趙世堯心裏的一半委屈,君臣之間的隔閡,總算退去不少。

    疏離既散,皇帝就問起了正事。

    “趙尚書,朕深夜召你進宮,是想問問你,對卿流景,朕該怎麼處置?”

    趙世堯心下一緊,試探問:“不知陛下作何打算?”

    “殺。”

    趙世堯斂眉。

    說實話,時至今日,他都不明白,爲何皇帝如此忌憚這位二殿下?

    先帝駕崩時,二殿下尚不足四歲,於陛下,毫無威脅,且陛下登基,奉得是先帝遺詔,並無謀權奪位之嫌。

    可陛下將登基,急切地將二殿下定爲和韓國建交的質子,生怕朝臣看不出,他容不下先帝遺孤。

    此番若非二殿下身死,陛下絕不可能允其復歸陵陽,可天意弄人,二殿下竟然死而復生,陛下自是又難安心。

    只——

    “陛下三思,微臣以爲,此時不是殺二殿下的時候。”

    “是嗎?”

    “陛下,二殿下復生已叫百姓視作祥瑞,若二殿下突然死了,祥瑞驟消,百姓難免惶惶,除此,微臣還擔心,或有人藉機生事,爲禍太平。”

    皇帝沉眸。

    近來,朝中暗潮涌動,皇子、世家都在悄然而動,卿流景死不足惜,只怕有人藉着他的生死,覬覦皇權。

    這纔是他猶豫不決的最大緣由。

    “那依

    阿兄的意思,朕什麼都不能做?”

    “回陛下,韓王曾尋盡天下名醫,爲二殿下治病,卻未能治癒二殿下,眼看着二殿下身死魂消。

    若此事不假,那二殿下身子必定有恙。

    如今,二殿下突然起死回生,可這生是生如常人,還是苟延殘喘,爲未可知,若不過是苟延殘喘,便無需陛下多費心思。”

    皇帝眉眼略松。

    他怎麼忘記,卿流景身上還有八苦長恨花的毒?

    八苦長恨花無解,並且會隨着中毒者一日日的長大,花根入血入骨,待那花在他心頭盛放,便是他的死期。

    這會兒,卿流景心頭的那朵花開到幾許了呢?

    皇帝忽而就勾出了淺笑:“阿兄說得甚是,朕身爲卿流景的皇叔,理應多多關懷他的身體。”

    “陛下英明。”

    天未亮,星迴和若谷堪堪通過宮人的繁複盤問,跟着王忠,走進憶流閣前。

    微茫月色下,卿流景穿着單衣,坐在一條髒兮兮的門檻,似在雕琢着什麼。

    若谷急忙奔上前。

    “殿下,您怎麼坐在這裏?”

    卿流景不答,擡眸看王忠。

    “王總管怎麼親自來了?”

    “回二殿下,明日一早,陛下會差御醫到憶流閣爲二殿下診脈。”

    卿流景頷首,隨即對星迴道:“替本殿送送王總管。”

    “是,殿下。”

    未出迴廊,王忠就對星迴拱手:“憶流閣一團狼藉,你還是快快回去收整一番,也好叫殿下早些歇息。”

    星迴笑,塞給王忠一個香囊

    。

    “殿下說王總管喜歡香料,這是東都最負盛名的美人香。”

    王忠低眉,想起上一回香囊裏的藏着的字條,竭力壓制住心驚,接過香囊。

    香囊亦如上一回,觸感異樣。

    “那便多謝二殿下。”

    “王總管,殿下說,陵陽很好,東都亦不差。”

    “欸?”

    星迴轉身許久,王忠還立在迴廊下,目光怔怔,待陽光自東方地平線亮起,他才慌忙打開香囊。

    這是韓國東都一處宅子的地契。

    憶流閣外,宮人急急奔過來:“王總管,陛下命您速去太醫療請御醫。”

    “恩。”

    王忠將香囊揣進懷裏的時候,星迴剛剛回到卿流景跟前,若谷一見他,就急吼吼地叫:“你趕緊勸勸殿下。”

    “啊?”

    “殿下又要服藥。”

    星迴皺眉:“殿下,便是您不服藥,御醫們也能診出您身子不好,您又何必非要服藥,催動毒發呢?”

    “隻身子不好,不足以叫皇帝放心。”

    星迴不能駁。

    陛下恨殿下,恨不能親手掐死殿下,若殿下只是身子不好,陛下定然寢食難安,爲了活下去,殿下只能自傷。

    “殿下,藥王還是制不出八苦長恨花的解藥。”

    “無妨。”

    “……”

    怎麼能無妨?

    若藥王不能在長恨花綻放前製出解藥,殿下會死。

    然,凡殿下決定的事,無人可改,他們身爲奴婢,只能遵命。

    “請殿下稍等,奴這就去備藥。”

    “恩。”

    辰時末,王忠帶着太醫療一百八十人,浩浩

    蕩蕩走進憶流閣,一直到巳時末,一百八十人才離開憶流閣。

    皇帝垂眸:“如何?”

    太醫令葛潘伏首答:“回陛下,二殿下脈象浮數之極,至數不清,乃是明顯的無根之脈。”

    “什麼意思?”

    “至多三月,二殿下將油盡燈枯。”

    “怎麼會?”皇帝故作悲痛,“難道沒有回天之力嗎?”

    葛潘叩首:“臣無能。”

    皇帝拂袖,待葛潘退下,他才勾起愉悅的嘴角,對王忠道:“芳君之命不足百日,朕委實心痛,你定要差人,好好佈置憶流閣,叫芳君最後的日子過得舒服些。”

    “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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