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貴女放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十年約
    院外的烈日,在清妧一腳踏入家廟時,叫幾棵蒼天古木遮蔽,暗淡無光的破敗庭院中,形銷骨立的珍娘,着一襲灰色襦裙,神色怔怔地站在一株開敗的姚黃前。

    “珍娘。”

    “……”

    一聲輕呼,未能引得佳人回首,不得已,清妧揚聲,再喚:“珍娘。”

    珍娘回頭。

    那雙透徹如明月的雙眸蒙着一層憂傷的濃霧,她看着清妧,看了許久許久,才勾起嘴角,露出一個看在旁人眼裏,十分心碎的淺笑。

    “妧娘,你來了。”說着,珍娘轉過頭,目光落回枯敗的姚黃,“花有重開日,人卻難有重逢時。

    去年今日,我於桃花樹下初遇他,滿心惘然,今年此時,桃花樹下再逢君,此心卻已不可追。”

    清妧朝流螢頷首,流螢揚起手裏的食盒,笑着對守家廟的奴婢言道:“一品齋的糕點,可有人要嚐嚐?”

    奴婢們瞬間眼睛大亮,跟着流螢進了一側的耳房。

    與此同時,淺雨行到耳房外立定,濃雨翻出牆外,將崔鬱離拎進庭院,而後,濃雨迅速退到後衙門口。

    崔鬱離朝清妧拱手作揖:“多謝縣主。”

    “此處是伍家家廟,不夠安全,還請崔離郎長話短說。”

    “好。”

    清妧轉身,退到花圃的彼端。

    聽見聲音的珍娘轉過身,不敢置信地看着崔鬱離。

    “你怎麼來了?”

    “我——”

    “你不該來這裏。”

    說罷,珍娘就要走,崔離郎擡步,三步並作兩步,攔到珍

    娘身前。

    “珍娘,別走。”

    珍娘眼神顫抖,掙扎再三,到底捨不得。

    “崔離郎,爲了我,不值當。”

    “值當。”

    珍娘頃刻間淚目,她不得不緊緊捂住雙脣,纔不至於失聲痛哭。

    “珍娘,我今日來見你,只爲問你一句話。”

    “什麼?”

    “你可願意等我?”

    “欸?”

    “殿前一搏,我滿盤皆輸,陛下罰我,十年之內不得再入科考,崔家怨我敗壞門風,不日要逐我出家門。

    此生,我該無望,亦該安於無望,可若珍娘你還願意等我,那便是前路再微茫,我也敢再去搏一回。”

    珍娘滿心震動,震動之餘卻又難掩擔憂:“離郎,你想做什麼?”

    “這不重要,重要地是,你可願意等我,哪怕這一等,有十年之久?”

    “……”

    珍娘埋首,沒有回答。

    漫長的沉默橫亙在他和她之間,崔鬱離眼底的希望,在珍孃的沉默中逐漸熄滅成死寂,他終是嗤笑一聲,心碎地低吟:

    “我知道了。”

    崔鬱離擡眸,深深地看着近在咫尺,此生卻再也不能觸摸到的佳人,他竭力勾出一個溫柔的淺笑。

    “珍娘,珍重。”

    而後,他截然轉身,踉蹌而去。

    珍娘倉惶地擡起頭,看着崔鬱離漸行漸遠的背影,她的心,頃刻間被揉搓成一團。

    她知道,若任由他離去,此一別當是永訣,可若不放他離去,又能如何?

    她和他,已然緣盡。

    隱在花圃背後的清妧輕嘆一聲。

    “珍娘,若

    你不應他,此一別,不是生離,恐是死訣。”

    “不,不會的。”

    “崔離郎出生清河氏,乃是真正的天之驕子,此番跌落塵泥,世間人必定輕他,笑他,罵他。

    你若不應他,那人生之於他除卻痛楚,再無希冀,他或可忍過一年,兩年的無望,卻又如何忍過漫漫餘生?”

    “他可……”

    珍娘試圖反駁,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力反駁,眼前,崔離郎的背影蕭瑟到愴然,再遙想當年初遇,他滿身的清貴和從容。

    “離——”珍娘紅脣輕啓,叫那即將落魄而去的背影陡然間僵住,可那背影只是僵住,卻不敢回頭。

    珍娘忽而就笑了。

    “崔離郎,小女願等你十年。”

    崔鬱離急急轉身,他難以置信地看着伍珍娘,顫抖地輕問:“當真?”

    “恩。”

    一簇豔陽穿透遮天蔽日的樹叢,照亮陰沉的伍家家廟,崔離郎和伍珍娘隔着十來丈的遙遠,彼此相視一笑。

    拐出西寧坊,崔離郎在一條少人的曲巷,跳下馬車,朝清妧恭敬屈身:“縣主大恩,小僕沒齒難忘,若來日——”

    “不必。”

    “……”

    “崔離郎,我不是在幫你,我只是在贖罪,若你真對什麼心存感激,那便將這些感激盡數回報在珍娘身上。

    她極好,是這世間難得的一抹驕陽。”

    說罷,車馬復行,直奔顧家。

    離顧家還有半條街時,清妧便已經聽見震耳欲聾的鞭炮聲,許多百姓夾着笑臉,急切地往顧家

    涌。

    “快快快,顧家正在髮狀元糕,去晚了,可沾不上金科狀元的喜氣!”

    臨近顧宅,六步寬的曲巷堵滿了百姓,濃雨不得不一再揚起馬鞭呵斥行人,才能勉強驅動馬車。

    短短一程路,他們走了足足半個時辰。

    直到進了顧家垂花門,喧囂才略減。

    着一襲凝紫色齊腰襦裙的煙娘,立在迴廊一側,她見清妧到了,歡歡喜喜地衝到車前,屈身見禮:

    “給典贊姑姑請安。”

    “三舅母又笑我。”

    煙娘笑嘻嘻地扶上清妧的胳膊,快步往遊廊走。

    “三舅母大喜。”

    “別,喜得可不是我。”煙娘不由地撇撇嘴,“顧家大房和二房的福氣,我們三房向來沾不上。”

    “怎麼?”

    “長房春風得意,不止三郎金榜題名,寧孃的身子亦轉好,阿孃前兒個才下命,讓寧娘掌家。”

    “二舅母能同意?”

    “她怎麼可能不同意?這事兒原是她提議的。”

    清妧勾脣。

    娘子爭着掌後宅,一則是爲了權力,另一則便是爲了銀錢。

    先前顧家在殿前誇下海口,要替時娘補上私吞安家的銀錢,文娘定是把顧家中公能拿出來的錢盡數拿了出來。

    現如今,顧家中公空空如也,她若繼續掌家,自然是要往家裏貼錢,倒不如藉機做個好人,把掌家權交回給長房。

    未幾,她們便要步出迴廊。

    顧家今日大擺宴席,前面的宴席設在庭院,後宅的宴席設在林亭一側,清妧來得晚,林亭賓

    客將滿席。

    “走吧。”

    煙娘卻拽住清妧,她暗暗環顧四周,見四下無人,才小聲言道,“縣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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