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貴女放肆 >第兩百十八章 斷腸時
    深夜,清妧獨自盤在坐榻,几案的此端放着一盞涼茶,茶喝到半盞,彼端,亦放着一盞涼茶,茶滿杯。

    牆角高几上的燭臺,因燭芯未剪,火光黯淡,,窗外,天色沉沉,偶有閃電在厚厚的雲間穿梭。

    清妧低眉,端起涼茶,把剩下的半盞茶一飲而盡。

    杯盞落回几案的剎那,她聞到一陣若有似無的奇香,香中混在着薄荷,牡丹,還有一絲甜膩。

    不多時,卿流景搖着他的流光七折扇,笑意盈盈地步進偏殿,跟在他身後的星迴,手裏捧着一疊西域甜瓜。

    “知道你白日沒喫夠,特意給你送一盆。”

    瓜被放上几案,皮綠如翡翠,瓤紅如硃砂。

    “西域甜瓜,放在西域,價值不過一文,可若是被運到陵陽,雖不至價值連城,那也是有價無市。

    陵陽城內,尊貴如陛下,都不敢說一句自己愛喫西域甜瓜,二殿下端得有本事,竟比陛下有口福。”

    卿流景得意淺笑:“我不是有本事,只不過,凡是阿妧想要得,我定會全力以赴。”

    “爲了小女?”

    “恩。”

    呵。

    清妧譏笑。

    她不過是在卿流景四歲那年,送過他一把匕首,便可以叫他牢牢記在心上十年,甚至視她爲天下摯寶。

    天下當真有這樣的情嗎?

    “二殿下,小女說過,不管二殿下如何討好小女,小女能給殿下提供的助力,只有小女一人。

    若二殿下指着小女有朝一日能勸服阿爹,以溱國三軍之力助

    殿下登帝位的話,小女勸殿下儘早懸崖勒馬,免得將來後悔。”

    說罷,清妧將收在袖中的桃木簪和相思玉放上几案。

    “這些,還給二殿下。”

    “……”卿流景垂眸,目光落在几案,許久,他才帶着一絲顫音問,“阿妧是要和我一刀兩斷?”

    “是。”

    這是她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她和卿流景之間的牽扯必將越來越多,越來越深,若此刻不能斬斷牽連,來日就算想斷都斷不成。

    卿流景眼不擡,指尖滑過簪首的三朵花。

    “爲什麼?”

    “道不同,不相爲謀。”

    “只是如此?”卿流景驟然擡頭,目光直直地撞進清妧眼底,“就因爲道不同,便可舍了情?”

    “什麼情?”

    “男女之情!”

    清妧驚,本能地想要撇開臉,卿流景卻陡然間伸出手,按住她的手。

    “事到如今,阿妧難道還敢說自己心裏沒有我嗎?”

    不,她心裏是有他的。

    那一天,當她在七風居聽聞卿流景死訊的剎那,此前所有對他的抗拒和否認,都變得蒼白無力。

    若不是喜歡,她不會覺得心痛,若不是喜歡,她不會穿過仙遊寺的那道門,走到弘元寺去見他最後一面,若不是喜歡,她不會在看到他的屍身,落下一滴痛徹心扉的眼淚。

    她喜歡他。

    可喜歡不該是人生的全部,否則,她如何保證自己不會重蹈上一世的覆轍?

    顧浥塵之冷酷絕情,遠不及卿流景。

    今日,卿流景爲復仇可以拿

    明州數千百姓的命爲賭,來日,他焉不能因爲皇權拿安家滿門爲代價?

    她賭不起這個可能。

    “沒有,小女對二殿下從無男女之情。”清妧抽回手,“二殿下,小女雖名聲不好,但到底是個未出閣的小娘子,還望二殿下以後莫要再隨意出入偏殿。”

    “若我非要來呢?”

    清妧推開窗扉,暗沉的宮道上,正有一隊禁衛軍走過。

    “流螢,送二殿下。”

    流螢小心上前:“二殿下,婢子送您。”

    “……”

    卿流景彷佛沒聽見,他定定地靜在坐榻,須臾,他急急攏袖,用力按住脣齒,沉悶的咳嗽聲,卻還是從他指縫間穿透。

    星迴大驚:“殿下,您沒事吧?”

    卿流景略勾脣角,他想說自己沒事,可胸腹之間的痛楚,像是記憶裏的那場滔天大火,迅疾地吞沒他。

    八苦長恨花是天底奇毒,最毒地就是可以讓人嚐盡世間最極致的苦痛,哪怕身死,都不得解脫。

    先前的每一次毒發,他雖覺痛不欲生,可這痛,和今日的痛,截然不同,此刻的痛,遠勝往日。

    “殿下,奴扶您回去。”

    星迴伸手,扶上卿流景的胳膊,可他的手才沾上卿流景,卻發現卿流景的身體,比寒霜更冷。

    星迴大急,他慌忙回身:“若谷,快來幫我一把。”

    然,若谷根本沒聽見星迴說什麼,此時,他正對清妧恨意噴涌。

    “安妧娘,怡紅院是殿下在陵陽城內最大的倚靠,你說想要,殿

    下立刻就把半闕相思玉給了你。

    此後,他更是命身邊人不計一切地助你,若有人敢不應,殿下便會毫不留情地斬殺。

    殿下待你,比待他自己更好。

    去年,你輕飄飄的一句,說除非殿下在新年到來前出現在你面前,否則,絕不可能相信殿下的誠心。

    於是,殿下立刻趕往陵陽,即便差點被韓王誅殺,也不曾猶豫片刻。

    蕭朝平登基後反悔,不肯放殿下回陵陽,殿下身邊的謀士都勸殿下不必着急回來,可殿下就是不願多等。

    殿下說,他答應了你,要陪你看桃花開,於是,他不惜吞下毒藥,忍受一次次的毒發,只爲騙得蕭朝平放人。

    如今,殿下得償所願,回到陵陽,可殿下付出這許多,最終得到的卻是你的薄情寡義嗎?!

    安妧娘,你該不會以爲殿下在這皇城裏過得很逍遙吧?!你知不知道,爲了按下皇帝的殺心,殿下付出過什麼?!”

    “二殿下付出過什麼?”

    “殿下——”

    “若谷!”卿流景擡眸,虛弱卻又不容置喙地冷言,“如果你再敢多說一句,本殿殺了你。”

    “死就死!”若谷無畏地回道,“奴賤命一條,死不足惜,可奴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殿下被安妧娘折磨死!”

    說着,若谷再瞪清妧,眼神裏恨意橫斜。

    “趙家謀逆,禁衛軍殺進皇城,一路殺到憶流閣,殿下不想着自保,卻逼着習統領去鸞鳳殿護你!

    殿下總說,你安妧娘是世

    間待他最好的人,可奴實在瞧不出你哪裏待殿下好?

    你根本就是蛇蠍心腸!

    你根本不配讓殿下待你如此!

    你不配——”

    “……”

    坐塌上,卿流景掌心扣住星迴手腕,眼睛半眯,周身浮起殺意,他竭力張嘴,想要下令誅殺若谷。

    可他嘴脣張開的剎那,一口濃稠的黑血,洶涌地噴出。

    清妧終是駭然失色,她看着沾滿卿流景天青色長衫上的大片黑色,顫抖着問:“二殿下,您中毒了?”

    “沒。”

    怎麼可能沒?!

    她難道眼瞎嗎?!

    清妧猛地衝過去,伸手搭卿流景的脈搏,他立刻就掙扎着要挪開手,卻被清妧狠狠呵斥:“別動!”

    “……好。”

    脈象虛浮,浮到幾不可察,竟是——

    無根之脈。

    “怎麼可能……”

    斷出脈象的剎那,清妧眼角滑下一行淚,見此,卿流景用盡全力伸出手,想替她拭去眼淚,可指尖離她咫尺時,他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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