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貴女放肆 >第兩百十九章 千千結
    轉眼,時間到了四更天。

    清妧定在坐榻,怔怔地看着几案上的桃花簪,相思玉,還有一把染上幾滴黑血的流光七折扇。

    一刻鐘前,卿流景躺在對面,笑着告訴她,他一切都好,可他不知道地是,說這話的自己,嘴角的黑血,像是夏日裏最猛烈的雨。

    唯有將死之人的脈象,纔會呈現出無根。

    “流螢,你說,會不會是我把錯了?”

    流螢眨眨眼,努力眨掉眼角的淚。

    妧娘號脈的天賦,是被弘元寺了無主持盛讚過的,便妧娘一時疏漏,只看若谷和星迴的崩潰,也知道二殿下怕是……時日無多。

    “妧娘,既殿下說自己無礙,想來是無礙的。”

    “所以就是我號錯了,對嗎?”

    “……恩。”

    清妧勾脣,整個人忽然活了過來,她拿起七折扇,急急步下坐榻,向外走去。

    “妧娘,您要去哪兒?”

    “憶流閣。”

    她要再給卿流景號一次脈。

    “可——”

    流螢欲攔。

    二殿下毒發,叫憶流閣的人恨透了妧娘,將才習統領過來帶二走殿下的時候,他們看妧孃的眼神,猶如死仇。

    妧娘此去,根本沒可能見到二殿下。

    然,等流螢追到廊下,清妧已經奔進夜色。

    濃雨一邊跑下階梯,一邊回身道:“流螢姐姐不必着急,我這就去追縣主。”

    清妧跑得很急,急到差點迎頭撞上巡夜的禁衛軍。

    “縣主?”

    清妧頓步,擡頭看來人。

    “南宮將軍?”

    “縣主,陛下有敕旨

    ,入夜後各宮的人除非持有手令,否則不許到處亂走,若有違令者,當場格殺。”

    “我知道。”

    說罷,清妧擡眸,眼神略過禁衛軍,落向不遠處的憶流閣。

    南宮文軒眼神一動,回身交待心腹兩句話,然後,十來個禁衛軍提着刀,徑自順着宮道,繼續巡邏。

    “縣主,請隨末將來。”

    “多謝。”

    “爲主子效勞,乃是本分,縣主不必客氣。”

    說着,南宮文軒轉身,領着清妧走進樹叢間。

    “今夜巡視後宮的禁衛軍,不全是末將的心腹,未免叫人撞上,節外生枝,委屈縣主走一次旁門左道。”

    “無妨。”

    樹叢茂密,時不時有蚊蟲擾人。

    “南宮將軍是何時投靠二殿下得?”

    “元初七年,末將的母親突患重病,看遍陵陽名醫,皆說束手無策,末將不甘心,暗中拜訪葛太醫,求他出手。

    誰知,葛太醫不僅不肯答應,還差點告發末將,若非範四郎即時出現,末將此刻大概已經在地府當值了。”

    醫者一旦入了宮廷,就是皇帝的人,除非皇帝開金口,否則,御醫不得私自替人診病,違者,死罪。

    “範四郎救下末將後,讓藥王治好了末將的母親,從那以後,末將就自願爲範四郎差遣,一直到元初十年,末將才知道,四郎是殿下的心腹。”

    “聽起來,二殿下爲人十分謹慎。”

    “殿下命途多舛,若不夠謹慎,哪裏還能活到今天?”

    如此謹慎的人,對

    她卻好似不太設防……

    “殿下雖謹慎,但對縣主不同,以至於範四郎多次拽着末將大吐苦水,說殿下指不定哪一天就成了因美色而禍國的紂王。”

    說話間,憶流閣在望。

    “咦,這個點,怎麼燈火還這般亮?”說着,南宮文軒朝清妧拱手,“請縣主稍等,末將去把守衛引開。”

    “有勞。”

    南宮文軒走開後,清妧就獨自立在黑暗的角落,蚊蟲聞到人香,成羣結隊地叮上她的臉和脖子。

    眼前的憶流閣雖然燭光大盛,但卻異常安靜。

    不久,她聽見身側有聲音,轉頭一看,發現是南宮文軒去而復返,他的身後跟着神色沉沉的星迴。

    “縣主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貴幹?”

    “我——”

    心裏千言萬語堵在心間,讓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尋思了片刻,她只能乾巴巴地遞上流光七折扇。

    “二殿下落下的扇子,我特意來歸還。”

    “多謝縣主。”星迴接過扇子,“夜色深沉,縣主若無別的事,便早些回去吧。”

    說罷,他就轉過了身。

    “且慢。”

    “縣主還有事?”

    “二殿下還好嗎?”

    “縣主,您既已決意和殿下恩斷義絕,那殿下有沒有事,又與縣主何干?”

    “我——”

    本該如此的,可卿流景暈厥前的神色,和他躺在冰棺裏的模樣一再在她眼前交疊,如何都揮之不去。

    “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安然。”

    “殿下有命,只需奴等對縣主報喜,不許奴等報憂

    。

    陵陽情勢未定,殿下不該回來,可殿下執着,偏要回來,如今,殿下是回來了,可這一回,卻叫陛下日日忌憚,夜夜差御醫來診脈,只怕殿下能活。

    先前,殿下幾日不去鸞鳳殿,縣主便要調侃殿下,可但凡縣主願意想一想,便該猜到,殿下不去,實在是無能爲力。”

    她有想過,可每次的想都是曇花一現。

    或許是因爲卿流景臉上永遠都是一副運籌帷幄的自信,她就覺得,只有他殺天下人,不可能有人殺得了他。

    “殿下性冷,待人待己皆一般,唯獨視縣主,如珠似玉,可嘆殿下一腔深情,終歸還是錯付。”

    說罷,星迴再言:“縣主,請回吧。”

    正此時,濃雨追到清妧身後:“不許你這麼說縣主,縣主不是不擔心殿下,縣主就是覺得殿下對人太狠——”

    “狠?”星迴勾脣,終於露出怒意,“殿下對人太狠,那誰又曾對殿下溫柔?縣主連殿下受過怎麼的苦楚都不知道,卻要殿下對人間溫柔,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卿——二殿下承受過什麼?”

    星迴不願意答,但南宮文軒拽着他的衣袖:“有些事,或許不該瞞着縣主。”

    “……”星迴沉默片刻,錯開半身,“縣主若想知道,便隨奴來。”

    半盞茶後,清妧立在憶流閣的寢房裏,隔着三丈遠,看到一個人明明活在人間,卻深陷地獄的慘景。

    她聽見骨肉被拆解的聲音,聽見血色在

    身體裏奔騰的狂暴,卻唯獨沒有聽見卿流景的哭和喊。

    榻前,藥王捏着金針,一針又一針地刺下,耳邊,星迴淡問:“世間奇毒無數,可唯有一毒,神佛聞之,都黯然落淚,縣主可知,那是何毒?”

    “八苦長恨花。”

    《毒經》首頁,長恨花,花籽落於心,一念而生,數年根茂,蔓延骨髓,人若嘗不盡世間萬千苦,不能催髮長恨花開。

    此毒之狠辣,人間地獄皆排第一,且永世不得解。

    原來,她一再聞到的,猶如牡丹,卻不及牡丹濃豔的花香,竟然是長恨花的香味,難怪,卿流景身上永遠帶着薄荷香,因爲唯有薄荷,能稍解痛楚。

    “藥王說,待殿下嘗完最後一苦,長恨花便要開了。”

    “二殿下的最後一苦是什麼?”

    “是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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