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
“謝陛下。”
“賜座。”
禁衛軍幫來一張小几,老者再次謝恩,然後才晃晃悠悠地坐下。
而後,伍硯書命人把婚書拿給老者。
“老大人,煩請你看一看,這張婚書是真是假?”
“是真。”
伍硯書輕挑眉角,眼神迅疾地掃過範含章,他的手已經緊成拳。
“老大人,範許兩家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許家是幽州大戶,家裏十分富貴,但許家主爲人慷慨,不僅常爲鄉里修路造橋,還總是救濟窮人。
幽州偏遠,少有學識的郎君,許家便出巨資設學堂,教少年郎讀書。若碰上有天賦的少年郎,許家更會竭盡全力栽培,一路送他到陵陽。
當時,章郎,我是說宰輔大人,是諸多學子中的佼佼者,許家主極其賞識他,逢人便說,宰輔大人早晚會飛黃騰達。
許家主因爲實在欣賞宰輔大人,請他常住許家,沒不久,幽州百姓就聽聞許家嫡女雨娘和宰輔大人定情。
隨着時局的日漸混亂,許家主勸宰輔大人早日去陵陽,報效朝廷,並在宰輔大人走之前,爲他和雨娘辦了親事。”
說到這裏,老者攏起袖子,沉沉喘了兩口氣。
“時至今日,我還記得許家的那場流水席,半城的百姓前來恭賀許家,宰輔大人立在高處,承諾自己定會
善待雨娘。”
“一派胡言!”範含章急急上前,“陛下,此人根本不是前朝的幽州刺史,他說得話也全是假話,還請陛下明察!”
“呵呵……”老者輕笑,“宰輔大人,幽州曾被屠城,可是,親眼見證過許範兩家盛事的人,還有不少活在人間。”
而後,他竭力站起,從袖中抽出一封書信。
“廷尉大人,這是曾經喫過許家流水席的百姓名單,裏面還存着一張宰輔大人親筆書寫的喜帖,請大人過目。”
寧寺正急步奔過來,接過書信,呈上案臺。
伍硯書打開書信。
信上只有寥寥數語,寫着許範兩家於何時何地擺下喜宴,但信很長,因爲信的尾端蓋了上百個紅指印,全是曾經喫過喜宴的人留下的。
至於紅喜帖,因爲經歷的時光漫長,鮮豔的大紅褪成了紅黃,範含章親筆落下的墨字亦變得模糊。
伍硯書起身,把東西呈到皇帝面前。
“請陛下過目。”
皇帝不接,掃了兩眼:“是真?”
“是。”
皇帝失望地閉上眼睛,臉上俱是難以置信,待他再睜開眼,臉上的表情就變作了沉痛和憤怒。
“老師,你是大溱帝師,你怎麼能做出拋棄糟糠妻的糊塗事呢?!”
“……”
範含章的沉默,讓皇帝越發地失望,他攏着袖子,發出一陣痛楚的咳嗽聲:“咳咳咳……伍硯書,繼續審吧。”
“是。”
伍硯書回到公堂:“老大人,不知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範宰輔之子範修謹,是不是許家之後?”
“宰輔大人一去許多年,幽州百姓聽聞他高中,聽聞他平步青雲,又聽聞他和陳郡謝家結親。
那時,前朝已覆滅,幽州在新舊朝的更迭裏,被前朝殘將屠城,諸如許家這等豪紳,無一倖免。
當時,不少人勸雨娘去陵陽尋宰輔大人救命,就在雨娘決心動身前,宰輔大人忽然衣錦還鄉。
宰輔大人在幽州住了數月,許多人都親眼目睹宰輔大人和雨孃的伉儷情深,還想着許家終要苦盡甘來。
誰知,不過半年,宰輔大人走了,這一走,又是好些年。
許家主病故後,偌大的許家,只剩下雨娘,年幼的歌娘,還有一個比歌娘略小些的範小郎君。
不久,雨娘帶着他們,去了陵陽。
再後來,幽州城就再也沒有聽說過他們的消息。”
老者的話說完,伏首在地的輕歌抱着自己,哭得淚流滿面。
她曾經以爲,許家的這樁舊事再無昭雪的一日,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到底還是讓她等來了這一天。
範含章衣袖下的手,緊了又松,鬆了又緊,思量再三後,他再次朝皇帝拱手:“陛下,這些都不是真得,是有人污衊老臣,還請陛下明察。”
樓上,清妧問卿流景:“婚書,喜帖是真?”
“是我尋人仿造的。”
她就知道
!
範謝兩家出手,怎可能留下這等話柄?
“雖婚書,喜帖是假,但前朝刺史是真,刺史的話是真,那封名單上的一百百姓簽名,亦是真。”
皇帝沉默良久,一字一句道:
“範含章,念在多年的師徒情分上,這一次,朕不治你擾亂公堂之罪,可若再有下一次,休怪朕不念舊情!
伍硯書,繼續審!”
“是。”伍硯書掄起驚堂木,狠狠一砸,“公堂之上,本官沒有問,不許任何人答,若再有違者,嚴懲不貸!
許輕歌,雨娘帶着你們離開幽州後,發生了什麼?”
“回廷尉大人,幽州偏遠,阿姊帶着我們走了一年,才走到陵陽,到了陵陽,阿姊讓我在城中等,她領着範四郎先去范家。
可直到盤纏耗盡,我也沒有等到她回來。
於是,我去范家尋人,范家的婢子把我領到正院,謝芙娘殷切地把我喊道身邊,問了許多幽州事。
就在我和盤托出後不久,院外突然響起一聲慘叫,隨我同來的婢子聲嘶力竭地朝我示警,讓我馬上逃。
可范家之大,我不認得路,哪裏跑得掉?
就在我將要被人扣住時,四郎出現,他不僅幫我引走了人,還告訴我,阿姊已被謝芙娘殺了。
我驚慌失措地跑出范家,想要回去幽州,卻在跑到景春河邊時,被謝家的人追上,他們搭起弓,一箭射穿我的肩胛骨,我跌進冰河,沉了下去。
謝家人以爲我必死無疑,卻沒想到我會
死裏逃生。
等養好身子,我打算狀告範謝兩家,可等我回去幽州尋找人證,卻發現許家的舊僕全死了。
好心人偷偷勸我,讓我趕緊走,說幽州城裏藏着人,若叫他們尋到我,說不得我也會莫名其妙地死掉。
於是,我離開幽州,四處漂泊,直到遇上明州的富賈,纔得到一昔的苟且。”
說罷,許輕歌伏首。
伍硯書垂眸,目光落在九尺高臺下:“傳謝芙娘上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