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葛潘面色一沉,帶着些許不悅道:“韓尚書,老夫人甚至不許我留在房中,今日這針,還怎麼下?”
“請葛太醫稍等,我進去勸。”
韓杜衡拐進臥房,須臾,他垂着腦袋退了出來。
“葛太醫,能不能勞煩你立在窗外?”
“呵。”葛潘冷笑,“韓尚書,正房不小,莫說縣主能不能聽清楚每一個穴位,離得那般遠,下官既看不見縣主行鍼,也不知道老夫人狀況如何,萬一——”
說到這裏,葛潘小退半步,然後朝韓杜衡拱手:
“尚書大人,今日不是太醫療不想竭盡全力,而是韓老夫人不肯配合,如果最終老夫人挨不過,還請韓尚書在陛下跟前,莫要將罪扣在太醫療頭上。”
韓杜衡眼神微冷。
太醫療的醫正或許醫術高明,卻缺少仁心,此刻,他們擔心得不是他母親的生死,而是自己的生死。
“葛太醫放心,若家母挨不過,本官絕不會在陛下面前說太醫療半句不是,但本官定會要皇后給韓家一個交待。”
“……”
廊下的氣氛,瞬間凝滯。
清妧心下暗歎,然後擡眸看葛潘:“葛太醫,要給老夫人扎哪些穴位,你不如就在這裏告訴我吧。”
葛潘立刻皺眉。
“安樂縣主,韓老夫人因心力衰竭致全身筋脈堵塞,爲疏通經脈,縣主要在一刻鐘內,往老夫人身上扎七十二針。
七十二針
不可多,不可少,前後不可錯亂,但有一點疏漏,老夫人或將當場暴斃。
如此,縣主還敢嗎?!”
“爲何不敢?!”清妧微微勾脣,毫不客氣道,“天下醫者,哪怕是醫術第一的神醫,也不敢說自己能治好所有人。
爲醫者,問得不該是能不能百分百救活眼前的病患,而是有沒有拼盡全力地去救過!”
說完,清妧扭頭,看韓杜衡。
“韓尚書,我說過,自己醫術不精,將老夫人的生死寄託在我身上,是一場豪賭,但是,我敢賭,韓尚書敢不敢?”
韓杜衡朗聲答:“敢!”
“好。”清妧復又看葛潘,“葛太醫,有勞。”
葛潘眼底,喜怒晦澀不明,他心道,安樂縣主不愧是初學醫的雛鳥,竟然敢大言不慚至此!
不過,她願意一力承擔起韓老夫人的身死,倒也不壞,畢竟以韓老夫人的現狀,金針過穴能救活她的機率亦不過三成。
“安樂縣主聽好了,您要先扎晴明穴、鳳池穴、太陽穴,而後扎……”
葛潘說得極快,饒是韓杜衡,在聽到二十八穴時,已經記不太清,他不由地轉頭看安樂縣主,縣主神色平靜,無悲無喜。
片刻功夫,葛潘報完七十二穴。
“不知安樂縣主記住沒?若是沒記住,下官可以——”
“可以了。”
“縣主確定?”
清妧不理葛潘,再看韓杜衡:“韓尚書,身爲醫者,我會盡全力,但能不能成,要看天命。”
“縣主盡
管去,無論結果如何,下官都將欣然接受。”
“好。”
清妧截然轉身,大步跨過門檻,而後,她對醫女道:“關門!”
臥榻上,韓老夫人的意識再次變得迷離,醫女們慌忙替老夫人褪去衣衫,而後,她們盡數退開。
“是。”
時間在起針和落針裏變得無限長,不知不覺,她已經下到三十針,細密的汗,從鬢角一滴滴地往下滑。
醫女悄聲走到清妧身側。
“縣主,卑職替您擦擦汗。”
清妧頷首,下針的手不見停。
轉眼,針下到七十,只剩下兩針。
這時,清妧的手,突然停住了。
正要鬆下一口氣的醫女們傻眼了,她們默默對視,然後在對方驚惶的目光裏看到了一樣的懷疑。
難道安樂縣主忘了最後兩個穴位是什麼嗎?
若縣主忘記了,她們是不是該幫一幫縣主?可是,她們也不記得最後兩個穴位是什麼!
一個醫女無聲道:“我去問葛大人!”
然,她話才說完,清妧再次擡手,往韓老夫人身上下針,這一下,下了共計四針,等她再次停下時,醫女們嚇到臉色慘白。
“縣,縣主,您是不是多紮了兩針?”
“恩。”
醫女登時身子發軟:“縣主,葛太醫說過,七十二針不可多不可少,順序更不能錯,您怎麼能多扎兩針?!”
“爲何不能?”
“什麼?”
“葛太醫就一定是對的嗎?”
“……”
清妧低眉,臥榻上的老夫人,眼神緊閉
,模樣平靜,像是睡着了。
她伸手,搭上韓老夫人的脈。
脈象雖弱,卻也平和。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繞過屏風,靠在坐榻閉了會兒眼,快到一刻鐘時,她才站起身,回到臥榻,替老夫人拔針。
待拔完針,她復又搭上老夫人的脈搏。
血脈已通。
“替老夫人穿上衣衫吧。”
“……是。”
等清妧走出臥房,醫女們還沒有回過神,她們愣愣地看着老夫人,過了許久,纔有一個醫女蹲下身,探老夫人的脈象。
脈象弱中有力。
“老夫人無大礙了。”
廊下,清妧朝韓杜衡淡淡一笑:“幸不辱命。”
“縣主是說,家母無礙了?”
“韓老夫人是不是無礙,還得等太醫療的醫正們把過脈才能確定。”
葛潘抿脣,眼神緊緊落在臥房,等房裏的醫女替老夫人穿上衣衫,葛潘帶着醫正們急急衝進臥房。
須臾,葛潘並十個醫正皆替老夫人搭過脈,而後,葛潘擡眸問:“如何?”
“回葛太醫,老夫人渡過險情,只要好好調養,三五個月後便可痊癒。”
“恩。”
葛潘略略勾脣,眼神落在几案上,那尚未收起的銀針,他數了數,發現銀針數竟然是七十四。
韓家庭院,醫女們簇擁在清妧身側,難掩崇拜道:“縣主,您的醫術真好。”
“沒有的事。”
“縣主,以後,卑職們若遇上不解,能向您請教嗎?”
“太醫療那麼多醫正不夠你們請教嗎?”
“醫正們的醫術
當然極好,可他們不大看得上我們醫女,便卑職們有問,他們也多是不願意答。”
溱國重規矩,那一本厚厚的禮冊上,對女子的約束遠比男子多許多,可說到底,不過一句話,女子無才便是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