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侍大人,怎麼又要去龍山?”
“陛下擔心七殿下穿不暖喫不飽,讓咱們多送點東西去。”
“難道說,七殿下要復寵?”
“啊呸——”馬中和當即對着青磚啐了一口痰,“七殿下犯得是謀逆大罪,就算陛下肯原諒七殿下,朝臣也不可能答應。”
小宮人略略鬆下一口氣:“那就好。”
“怕?”
“這不是上一回去,奴婢們沒給七殿下好臉色嘛,這萬一七殿下復寵,奴婢們的腦袋難保啊。”
說話間,馬中和就要登上馬車,這時,崔鬱離突然走到他身後:“常侍大人留步。”
“喲,這不是太子跟前的紅人,崔離郎嘛~”
“常侍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行。”
馬中和示意小宮人暫退,然後他和崔鬱離繞到車後:“崔離郎,莫不是太子殿下有什麼交待的?”
崔鬱離擡袖,掏出一枚飛錢:“這是殿下賞常侍大人的。”
馬中和搓搓手,不敢伸手接。
“好端端地,殿下作甚賞雜家?”
“殿下聽說常侍大人要去龍山。”
馬中和瞬間露出瞭然的表情。
太子被禁在東宮閉門思過,估摸着是擔心自己的太子之位不保,又聽說陛下兩次差他去龍山探七殿下,擔心七殿下復寵,想叫他整治七殿下。
馬中和接過飛錢:“煩請崔離郎回稟殿下,就說殿下的意思老奴明白。”
“有勞。”
一盞茶後,馬中和
心情極好地登上馬車,領着兩個小宮人,直奔龍山。
龍山是陵陽盛景之首,如今是冬初,落葉鋪滿山階,自下而上望去,綠黃相間的大山,有一種蕭瑟離索之美。
上山的馬中和腳下一滑,栽在山階。
小宮人面色大急,丟開箱子,衝過去扶馬中和:“常侍大人,您沒事吧?”
“你看雜家像是沒事的樣子嗎?痛死雜家了!”
皇帝一時心血來潮,想起往日七殿下的好,於是非差他往龍山送衣送食,可七殿下缺得是這些嗎?!
馬中和好不容易站起來,卻聽見小宮人驚叫:“常侍大人,東西灑了。”
皇帝賞賜的東西盡數滾在山道,冬衣和喫食染滿泥濘。
“無妨,塞進箱子,繼續上山。”
“是。”
宮人攙着馬中和,走了一個時辰,終是到了山上。
耳邊,工匠們敲敲打打的聲音此起彼伏,負責督建皇陵的小吏舔着臉,衝過來見禮:“拜見常侍大人。”
“七殿下呢?”
“回大人,七殿下身子不適,在房裏躺着。”
“還病着?”
“七殿下自打來了龍山,身子就沒好過,卑職倒是想替七殿下請個郎中來瞧瞧,可七殿下死活不肯。”
“那就不用請了。”
一個註定回不去皇城的皇子,活着還不如死了。
“你忙你的,雜家去看看七殿下。”
“是。”
山間風景或許秀美,但房舍簡陋,尤其在天氣轉涼後,溼氣漸重,就算是身體強健之人,住得久了難
免得個病,何況是身子嬌貴,心情又鬱卒的皇子?
未進門,馬中和就聽見幾聲沉悶的咳嗽,接着是一陣悉悉索索聲,然後,是一聲叫人心驚的“哐當”。
“該死!該死!該死!”
陰冷的臥房內,面色蠟黃,被折磨地不成人形的卿雲瀾頹然地跪在地上,腳邊是一個摔成兩半的粗茶碗。
“馬中和?”卿雲瀾蹙眉,隨即急急問,“可是父皇讓你來的?是不是父皇讓你來接本殿回陵陽?”
“七殿下說笑了,您犯謀逆大罪,陛下沒有要您的性命,已是天恩浩蕩。”
“本殿沒有謀逆!”
馬中和淡淡一笑:“上一回,老奴遵照七殿下的囑託,回去就稟告陛下,說殿下身子不好,但陛下說,龍山清幽,正適合七殿下養病。”
“父皇……真是這麼說得?”
“陛下可不就是這麼說得嗎?”馬中和轉身,朝立在不遠處小宮人招招手,“來,把陛下賞賜的冬衣和喫食擡進來!”
“是。”
須臾,小宮人擡進來兩個小箱子。
“打開,讓七殿下瞧瞧。”
卿雲瀾低眉,看到一片泥濘。
“咳——”
卿雲瀾只覺得,泥濘的不是那一箱冬衣,而是他支離破碎的心。
原來,陵陽城,他回不去了。
“七殿下,老奴告辭。”
說罷,馬中和拂袖而去,留下卿雲瀾半跪在地上,劇烈地咳嗽,咳着咳
着,他的眼角落下一串眼淚。
“哈哈哈……”
不知過去多久,有人跨過門檻,扶住卿雲瀾胳膊:“七殿下,小僕扶您。”
卿雲瀾仰面:“崔……離郎?”
“七殿下有禮。”
崔鬱離將人扶上臥榻,然後替他倒來一盞熱茶。
“七殿下,請喝茶。”
“恩。”
茶湯略苦,滑過喉嚨後,益發酸澀。
“這是七風居的新茶,太子殿下特意命小僕帶來給七殿下嚐嚐。”
“大兄讓你來的?”
“回七殿下,太子被冊立爲太子後,曾跪在御書房一日一夜,求陛下寬恕七殿下,可陛下不允。”
“難爲大兄。”
“此番小僕來,是代太子殿下轉告七殿下,原陛下不肯赦免七殿下,太子殿下就打算在登基以後,由他來赦免七殿下。”
卿雲瀾仰面:“大兄來日願赦免我?”
“是。”崔鬱離頷首,“雖說皇家親情寡淡,但太子殿下和七殿下自小一起長大,太子殿下不忍看七殿下在龍山煎熬。”
卿雲瀾捂脣,眼底的淚落地更兇了。
“也就大兄還能念着我……”
“只可惜太子殿下遭羣臣彈劾,太子之位難保,說不得過兩日,太子殿下就要來龍山和七殿下作伴了。”
是以,太子殿下讓小僕來對七殿下說聲對不住。”
“爲何?”
“陛下欲改立三殿下爲太子。”
“怎麼會?”
崔鬱離淡淡一笑:“太子殿下之能,本就不及三殿下,若非先前三殿下野心太盛,陛下也不會
冊立大殿下爲太子。
如今,三殿下咄咄相逼,太子殿下退無可退,爲求活路,太子殿下打算殊死一搏,若能贏,太子將親來龍山接七殿下,若不能——”
崔鬱離小退半步,深深躬身:“七殿下,小僕告退。”
眼看崔鬱離將跨出門去,卿雲瀾瞥着那一箱被泥濘浸透的冬衣,再聯想到自己空蕩蕩的下半身,突然張口:
“且慢。”
“七殿下還有何吩咐?”
“本殿能爲大兄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