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沉着臉,坐在最高處,一衆幕僚列在其下,面上盡是惴惴不安。
“崔鬱離還沒回來嗎?”
“回殿下,崔離郎未歸。”
“爲什麼還沒回?!”
“……”
無人能答。
他們連崔鬱離去了哪裏都不知道,又如何能知道他爲何還沒回來?
等不到回答的太子越發暴躁,他隨手抓起一個杯子,砸向殿中人。
“你們是沒聽見孤說話嗎?!還是全啞巴了?如果再沒有人說話,孤就喊人進來,拔光你們的舌頭!”
幕僚們益發瑟瑟。
有人悄悄對公羊植說:“詹事大人,您趕緊上去說兩句吧,不然,太子殿下還指不定做出什麼來。”
公羊植沉默片刻,輕拂衣袖:“你們先出去。”
“是。”
幕僚如叢林深處被驟然驚擾的鳥獸,頃刻間退散。
待殿中再無旁人,公羊植才走到太子跟前:“殿下,臣等不是不想答殿下的問,而是臣等根本不知道崔離郎去了哪裏。”
“他去截殺北夷使團。”
“……”
公羊植的心,陡然沉到谷底。
太子之能,之勢,在諸多皇子之間最不足,也因此,像他這般庶人,纔有機會成爲太子近臣。
好在,太子雖能力不足,卻肯聽勸,是以,過去他總認爲,在他的籌謀之下,太子總有一天能坐上大溱的皇帝寶座。
然而現在——
“殿下,崔離郎未能歸,許是因爲他截殺失敗。”
公羊植的話,讓太子沉默了很久。
他像
是一根枯敗的木頭,被凍在嚴寒的深冬,許久,他才伸出慌亂的手,揉搓已經亂作一團的髮髻。
“怎麼會……怎麼會……如果離郎刺殺失敗,那孤會怎麼樣?孤會不會被廢?還是說,孤會被父皇處死?”
夜色沉沉的東宮,盤在太子寶座上的卿雲牧,像是一個被拋棄的孩子,只能抱着自己,無助地痛哭。
未幾,他擡起婆娑的淚眼,從高處奔下,揪住公羊植的衣袖,可憐巴巴地祈求:“公羊先生,你一向神機妙算,你一定有法子救孤!”
“……是。”公羊植伏首,“殿下,臣將誓死對您盡忠。”
“所以孤該怎麼辦?”
“敢問殿下,崔離郎本該何時歸來?”
“最遲,今日午時。”
公羊植回身,目光望向大明宮。
如果崔鬱離截殺失敗,消息定會第一時間傳回來,那大明宮不該如此安靜。
會不會崔鬱離沒有失敗,只是回來晚了?
“殿下,截殺北夷使團,事關重大,只崔鬱離幾人,遠遠不夠,敢問殿下,還有誰一道去了?”
“前朝逆黨。”
“您和前朝逆黨有聯絡?”
“孤原想讓呂蒙去殺北夷使團,可呂蒙不肯,說要孤的人一道去,於是崔離郎去了一趟龍山,哄得雲瀾召集逆黨六百衆,和呂蒙一起,去截殺北夷使團。”
“可呂蒙已歸鴻臚寺!”
“呂蒙回來了?他什麼時候回來得?他回來後有沒有說什麼?他——”
看着因驚懼到不知所
措的太子,公羊植難忍怒其不爭的無奈,終是憋出一句話:“殿下,您怎能這般糊塗?!”
“臣……不敢。”公羊植垂首,“殿下,大明宮尚無動靜,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截殺成了,北夷人盡死,所以無人來稟。
第二,截殺未能成。
不管是哪一種,對殿下來說,都不是壞消息。
還請殿下在東宮安心等到天明,臣會立刻差人,一邊暗去接應崔離郎,一邊去龍山看看是否有消息。”
“快去。”
公羊植不動:“殿下,如果,臣說是如果,如果截殺未成,崔離郎落在北夷人手裏,殿下又待如何?”
“先生以爲如何?”
“回殿下,截殺北夷使團已是滔天大罪,勾結前朝餘孽,截殺北夷使團,更是殺無赦的死罪。”
“你讓孤殺了離郎?”
“殿下,只有崔離郎死了,纔不會有人知道殿下曾和前朝餘孽勾結,那截殺北夷使團一事,便可全推在前朝餘孽身上。”
“可雲瀾知道。”
“那就一併殺了。”
太子驚,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眸:“你說什麼?!”
“殿下,成大事者,絕不可拘泥小節!今日七殿下不死,明日死得就是殿下!”
太子稍稍猶豫,隨即含淚頷首:“告訴雲瀾,待孤登基,定會赦免他的罪,叫他風光葬入皇陵。”
“臣
去了。”
公羊植躬身而退,走進夜色。
不久,陵陽城上空電閃雷鳴,公羊植帶着數十人,騎快馬衝出南城門後,大雨傾盆,雨勢之大,模糊了夜色下的官道。
滂沱暴雨中,有人撐着一把黑色的紙傘,立在官道一側的山石上,清清淡淡地問:“公羊先生,你要去哪裏?”
公羊植本該聽不見的,但奇怪的是,他聽見了,且在扭過頭的剎那,被甩下馬背,跌進泥裏。
不止他栽下馬背,與他同行的數十人,幾乎全部栽下馬背,大半人在摔下來的瞬間,摔斷了脖子。
他睜着驚恐的雙眸,看到官道上崩着兩道細繩索,因爲雨大,他們急行,於是,直到馬兒被繩索勒死,他們都不曾察覺。
剩下沒死的人想要起身,卻在站起前,先被人一刀割斷喉嚨。
公羊植橫在雨裏,絕望地看着山石上的暗影。
“你到底是誰?”
崔鬱離躬身,其身姿之優雅,立刻讓公羊植喊出:“崔離郎?!”
“公羊先生有禮。”
“崔鬱離,你要謀反嗎?!”
“呵……”崔鬱離勾脣,“太子尚未登基,僕最多算背主,反倒是公羊先生這話,有謀逆之嫌。”
崔鬱離轉頭,朝隱在兩側的恨西風暗衛喊:“還不把人捆了?”
暗衛衝下來,捆住公羊植。
“崔鬱離,你到底是誰的人?”
“公羊先生以爲呢?”
公羊植靜默片刻,而後答:“你是三殿下的人!”
“不愧是叫太子盛讚智
慧無雙的公羊先生。”說罷,崔鬱離拂袖,“主子說了,好好招待公羊先生。”
“是。”
暗衛掄起公羊植,將其丟上馬背。
崔鬱離立在雨中,等着暗衛們清掃現場,待打掃乾淨,他揚起傘,翻身上馬:“走,去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