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扭頭:“南宮文軒,你還在等什麼?!沒聽見朕說,要你殺光鸞鳳殿內所有的奴婢嗎?!”
南宮文軒暗瞥清妧,咬牙上前:“陛下,這會兒韓國和北夷的使臣全在陵陽城,臣以爲鸞鳳殿的事,不宜鬧得太大。”
皇帝橫眉,差地氣歪鼻子。
但氣歸氣,他知道南宮文軒的話是對的,若皇后在鸞鳳殿被下毒的事傳到北夷和韓使耳中,他們背後指不定怎麼譏諷大溱。
“安樂,前朝事忙,刑部也好,大理寺也罷,都不得空來查鸞鳳殿的事,你若想救她們,那就在一天之內,破了此案,否則——”
“陛下,小女不需要一天。”清妧擡眸,目光斜向幾個醫正,“敢問幾位大人,娘娘身中何毒?毒是否會傷及性命?”
醫正拱手:“陛下,娘娘身上的毒非藥物所致,更像是喫錯了東西。”
“什麼?”
清妧接過話頭:“今日午膳,娘娘吃了蟹,用過蟹,大抵又吃了兩個紅柿,蟹和紅柿混在一處,成了毒。”
說罷,清妧扭頭,目光直直地落在皇后臉上:“娘娘,小女沒說錯吧?”
皇后飛快垂下臉。
見此,皇帝震怒:“蟹和紅柿不可同食,此間道理連市井小民都知道,到底是誰膽大包天,同時備下蟹和紅柿?!”
“……”
無人敢答。
“真真是一羣刁婢!”皇帝益發憤怒,“南宮文軒,對於這等連主子都伺候不好的刁婢,你
勸朕留着做甚?!”
南宮文軒埋首:“臣知罪。”
“那就把人全拖出去斬了!”
禁衛軍正要再次動手,花典贊急急衝進門,撲在地上,結結巴巴道:“陛——陛下,那紅柿許是紅掌事拿給娘娘的。”
小紅立時擡頭:“你胡說!”
“婢子不敢胡說!
昨日,婢子不小心撞翻御膳房宮人送來的食盒,裏面裝着兩個紅柿,宮人說,紅柿是給紅掌事的,還讓婢子務必保密。”
小紅急言:“那柿子婢子一早喫完了。”
花典贊卻道:“三日暴雨,叫城裏的紅柿全悶爛了,那兩個紅柿是御膳房宮人偷藏,他肯送來,是爲了討好紅掌事。”
南宮文軒立刻上前:“陛下,微臣這就去核實。”
“恩。”
南宮文軒出去後不久,撲在地上的小紅開始瑟瑟發抖,如此,皇帝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是你對皇后下毒?”
“……”
“說,是誰指使你這麼幹的?”
“婢子——”小紅急急擡眸,那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在她的目光觸及皇后時陡然收住,“沒有人。”
“呵!”皇帝冷笑,“來人,把賤婢拖到殿前,千刀萬剮!她何時招供,刀何時停!”
禁衛軍衝進門,架起小紅便要往外拖,小紅嚇得六神無主,朝皇后大喊:“娘娘,求您救婢子——”
皇后低眉,指尖用力扣在牀褥。
“娘娘,救救婢子——”
小紅的喊聲越來越撕心裂肺,但皇后眉眼不擡,眼看小紅要
被拽出寢殿,她急喊:“陛下,婢子奉得是娘娘的鳳命!”
殿內殿外驟靜,禁衛軍架着人,一時間不知道是鬆開,還是拖出去行刑。
“是。”
南宮文軒走到皇帝身側:“陛下,花典贊沒說謊,御膳房裏的紅柿因爲連天大雨,全爛完了,唯有宮人手裏藏着兩個好的。”
皇帝斂眉,眼底閃過一絲沉痛:“所有人,退下。”
衆人慌忙退出,須臾,寢殿只剩下帝后。
“皇后,告訴朕,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皇后意欲起身,但毒未清,饒是她竭力掙扎,也起不來,就在掙扎裏,委屈的眼淚在她眼底決堤。
“妾身只是想見見太子,可他們不肯放妾身進東宮。妾身就想,若妾身要死了,陛下總能允妾身去見見太子了吧。”
皇帝滿目不敢置信:“就因爲這樣?!”
“是。”
“皇后,你是皇后!”
皇后?
如果她是皇后,鸞鳳殿的宮人如何敢陽奉陰違?
如果她是皇后,東宮的禁衛軍怎敢攔住她的去路?
如果她是皇后,鳳印爲何會在永福宮?
“陛下,妾身真得是皇后嗎?”
“……”
眼前的女人,在他未長大前,就到他身邊伺候,他曾經很喜歡她,喜歡她的柔情似水,喜歡她的安然沉靜,喜歡她的與世無爭。
所以,哪怕她只是一個低賤的婢子,他還是給了她名分,
甚至讓她生下庶長子。
宮廷詭譎,那些個貌美如花的女子逐一變得面目可憎,唯有她,一如當初那般,嬌弱而溫柔。
也因此,哪怕她不會吟詩,不會彈琴,他還是願意時不時地去看看她,讓她在後宮得些許的榮寵。
可現在,她竟連這僅有的美好都沒有了,那他又何必留着她?
且沒了她,太子不必常來鸞鳳殿,朝臣也不再有彈劾太子的理由。
“朕不該封你爲後。”
說罷,皇帝轉身:“王忠,傳朕敕旨,皇后無德,不配爲後,即日起,奪其後位,送去冷宮!”
“是。”
喧囂兩月的鸞鳳殿,復歸死寂。
黃昏後,院中颳起呼呼北風,風裹着枯葉,在即將人去樓空的鸞鳳殿前打着轉,轉着轉着,葉子沒了蹤影。
花典贊屈身:“縣主,婢子走了。”
“要去哪裏?”
“婢子命好,被分去了德妃宮裏,旁的人,多不如婢子幸運,至少半數人,被罰去了掖亭局。”
“是嗎……”
花典贊勾脣:“宮婢的命運,就像這北風裏的落葉,風想把葉子捲去哪裏,葉子只能飛向哪裏,半點由不得人。”
宮婢的命如浮萍,女子的命何嘗不是?
尊貴如一國之後,她的生死也不過是皇帝的一句話。
花典贊轉身,在西斜的太陽中漸行漸遠,等她的背影消失不見,天,徹底黑了。
清妧看着空蕩蕩的大殿,低聲咕噥:“看來,我又被落下了。”
約莫是看她心緒太低
落,濃雨急言:“縣主,這可是大好事,宮中無主子,縣主就是頂大的。”
“……我不是猴子。”清妧失笑,轉身回了房,“流螢,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