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最高處,禁衛軍統領南宮文軒率禁衛軍,護在脣色發黑的皇帝左右,太子被縛於階梯一角,清妧跪在殿中。
卿雲禮再次伏首:“父皇,求您爲香娘和香娘腹中的孩兒做主。”
聞言,王忠朝殿外探出腦袋,神色越發焦灼。
天外,大雪紛飛,濃密的白絮遮天蓋地,以至於不管王忠怎麼竭力探出腦袋,都看不到葛潘的人影。
許久,滿身白霜的葛潘被人擡上大殿。
“臣……臣叩見陛下。”
王忠急忙托起葛潘:“陛下身子不妥,勞葛太醫趕緊去瞧瞧。”
“是。”
葛潘又被擡上高階,他一看見皇帝脣間的黑色,心便不斷往下沉,以天子如今的身子狀況,若又中毒,不管能解不能解,皆命不久矣。
他伸手,搭上皇帝脈搏,脈搏之弱,幾不可察。
“葛潘,朕如何了?”
葛潘顫巍巍擡眸,看着皇帝眼底那對生的希冀,到底老實地搖搖頭:“回陛下,微臣……無能。”
皇帝垂眸。
一旁,王忠急言:“葛太醫,陛下後背扎着三根銀針,你看看,這針該留該拔?”
葛潘擡眼,他只看了一眼,就慌忙大叫:“拔!趕緊拔!背腧穴是促進血脈流動的,陛下本就——怎能再在其上扎針?!”
話音將落,王忠已拔去三針。
最後一根針被拔出時,皇帝后背陡然一震,只見他躬起身,對着几案猛地一聲咳,黑紅的濃血,頃刻
間濺滿几案。
“陛下——”王忠失聲驚叫,“葛太醫,快,快救陛下——”
葛潘亦是滿目呆滯。
拔去銀針怎麼會叫陛下吐血?!
他慌忙伸手,再探皇帝手腕,皇帝的脈象比之剛纔,竟然強了些許。
怎麼可能?
難道是因爲那三針?
正當他滿心不解,皇帝已穩住心神,抽回手腕:“葛潘,你下去吧。”
“……是。”
葛潘被人擡下,皇帝扭頭,看向南宮文軒:“太子對朕下毒,大逆不道,你立刻將其押入死牢!”
“是。”
南宮文軒拂袖,帶着數十禁衛軍,將太子拖出大明宮。
接着,皇帝垂眸,又問卿雲禮:“你說安樂殺人,可有實證?”
“回父皇,兒臣有。”
卿雲禮低頭,從袖中抽出一張藥方:“這是先前父皇恩准妧娘去兒臣府裏替香娘診治時開得藥方。”
“王忠,把藥方拿給葛潘看看。”
“是。”
王忠接過藥方時,卿雲禮再道:“妧娘過府前幾天,葛太醫還來看過香娘,當時葛太醫說,香娘和孩子都好。
葛太醫不來,太醫療另有幾位醫正也來過兩回,他們都說香娘身子弱,卻從未說過孩子不好。
可妧娘來看香孃的這回,說香娘身子不好,是受腹中胎兒所累,然後給香娘開了一道落胎的方子。
此事,香娘全不曾同兒臣提過。
今日宮宴,香娘趁兒臣不在府中,悄悄命人抓了藥,然後一碗灌下,如今,香娘橫在血泊,命在旦夕!
”
說罷,卿雲禮伏首:“父皇,兒臣求您爲香娘和香娘腹中的孩兒做主。”
“葛潘?”
葛潘抖着腿,撲在地上。
太醫療奉命去三皇子府請脈前,曾尋他探過底,他一如告訴清妧那般地,叮囑了他們,所以,沒有人診出三皇子妃腹中胎兒已死的事。
如今,出了這檔子事,若他實話實說,不止他自己難逃一死,那些去過三皇子府的醫正都會死。
是啊,她這又是何必?
她全可以不管,只她不管,世間還有誰在乎崔元香的死活?
“縣主,既您不肯聽勸,那就怨不得老朽。”
說罷,葛潘仰面,朗聲答:“陛下,這的確是一張落子方,且藥效兇猛,稍有不慎,禍及母體。”
皇帝不再猶豫:“安清妧謀害皇子妃,罪同犯上作亂,奪其縣主封號,即刻押入死牢,於三日後,斬首示衆!
李秦,把人拖下去——”
“是。”
清妧被拖出皇城時,三更天已盡。
青石磚上鋪成的薄雪,被凍成霜,她要竭力穩住身子,纔不至於叫蠻橫的禁衛軍拽得東倒西歪。
他們用一根粗糲的繩索捆住清妧手腕,然後把她拴在馬上,騎馬飛馳進夜色。
清妧最初還能跟着跑,跑出半里地,她挨不住,一個趔趄,摔進雪地。
見此,禁衛軍哈哈大笑,抽着馬鞭,跑得更快:“駕——駕——”
不久,他們轉入十
字街,拐進西寧坊,又縱穿西寧坊,奔上前往冷山的荒僻山路。
一個禁衛軍扭頭,樂呵呵地問李秦:“將軍,安小娘子貌美如花,就這麼赴黃泉,豈不是太可惜?”
“你想怎樣?”
“天寒地凍,不如讓她嚐嚐人間極樂,也算不枉此生?”
旁些個禁衛軍一聽,頓時也樂了。
“李將軍,卑職們附議。”
李秦勒住馬繩。
三殿下有命,安清妧必須死,若由着這幾個禁衛軍動手,倒是省得他另尋機會動手,便回頭有人追究,也算不到他頭上。
“安妧娘是貴女,哪裏由得你們放肆?!”說罷,李秦摸上小腹,“本將忽然覺得肚子疼,你們看好安妧娘,本將去前頭解個手。”
禁衛軍立刻咧開嘴:“將軍慢慢來,卑職等定然看好人。”
李秦頷首,隨即調轉馬頭,跑進一側密林。
待他沒了影,禁衛軍急不可耐地大喊:“哥幾個,還不下馬?!”
“下,哈哈——”
狂肆的笑聲將起,破空刺出數百支利箭,箭之狠,不是頃刻間射穿禁衛軍的頭顱,便是扎穿他們的五臟六腑。
轉瞬即逝的功夫,數十禁衛軍皆被萬箭穿心,死前甚至連一句慘叫都來不及發生,就直挺挺地栽進雪地。
清妧微微昂起頭,聽見密林一側傳來一聲耳熟的低咳,須臾,她看見星迴掌着傘,若谷扶着的卿流景急急朝她走來。
到了身前,卿流景彎下腰,竭力掩下痛徹心扉的心疼,
一邊抱起清妧,一邊輕言:“阿妧,我來晚了。”
抱着她的手溫熱如暖玉,可清妧的心卻如這漫天飛雪一樣,冷到冰點。
“卿芳君,我要去苦白。”
卿流景略頓:“待你養好了傷,我送你去。”
“我現在就——”
“先養傷。”
清妧撇開臉。
她瞭解卿流景,他這會兒不肯送她,便她再糾纏,也是枉然。
不久,李秦去而復返,然,冰天雪地裏,只餘下數十具被紮成刺蝟的禁衛軍屍身,安清妧不見蹤影。
他神色大駭,拉起馬繮繩便要衝回皇城,將此事稟告三殿下,可他才拉住馬繩,凌空射來兩支利箭。
一支射在馬蹄前一寸,一支擦過他的左肩。
李秦顧不上被割破的肩膀,拉起馬繩,朝皇城相反的方向逃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