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雲禮雙目浮起憂色,上前勸說:“父皇,天色已晚,兒臣讓王忠扶您回寢宮吧?”
皇帝搖搖頭。
回去不過是睡去,也許過了今天,他將在皇陵永眠。
“雲禮,你先回去吧。”
回去?
父皇眼看就要不行了,這個時候,他無論如何不能離開。
想到這裏,卿雲禮的語氣變得越發輕柔:“父皇,早朝天天有,不差落下一回,倒是您的身子,絕不能有一點差池。”
絕不能?
皇帝笑了。
“今日早朝,記得換上正服。”
卿雲禮驚擡頭。
見此,皇帝脣角的笑意更盛。
他的兒子,到底還是年輕,自以爲心思深沉無人可窺,實則對於想要的東西,眼裏那渴望根本藏不住。
罷了。
“將來你一統天下的時候,記得到皇陵告訴朕一聲。”
卿雲禮急忙伏首:“父皇,您說什麼呢?您是真龍天子,得上天護佑,定會長命百歲,福壽永康。”
“去吧。”
說完,皇帝閉上眼睛,不想再說話。
卿雲禮靜默片刻,終是躬身而退,他跨過高檻,又頓步回身,只見皇帝坐於高處,呼吸淺薄,彷彿已經死了。
他眼中忽而浮起一層淚光,然後才依依不捨地轉過頭,但當他走出大明宮,淚光未散,脣角又勾起。
溱國,馬上就是他的了!
宮門口,等候已久的顧仲陽之子顧浥琛
,一看見卿雲禮走出宮門,就急急衝過去:“三殿下,出事了。”
“什麼事?”
“李副統領押送安妧娘往龍山天牢時遭遇不明伏擊,數十禁衛軍被亂箭射死,李副統領和安妧娘不知所蹤。”
脣角的笑驟然潰散。
卿雲禮擡眸,目光望向太平坊。
他倒是忘了,偌大的陵陽城,還有一個不在他掌控的人。
“你速將安清妧潛逃一事告訴刑部和大理寺,讓他們馬上派人全程搜捕。”
“是。”
顧浥琛一走,僕役問卿雲禮:“三殿下,是否回府?”
“不回。”卿雲禮一邊翻身上馬,一邊吩咐僕役,“你讓人回府裏取朝服,然後到皇城等本殿。”
說罷,卿雲禮揚起馬鞭,衝進風雪交加的夜色。
他走得很快,不過片刻,就將一衆隨扈甩在身後。
“三殿下,您慢些——”
卿雲禮不僅不慢,馬鞭反而抽得更狠。
韓國和北夷合力,勉力拿下安行洲,依照他的算計,安行洲該在被拿下的下一刻,被一刀斬殺。
然,韓國另有私心,扣着安行洲不肯殺,於是,迫得他不得不殺安清妧來逼安行洲自絕於天下。
可安清妧跑了!
她若不死,安行洲牽念孤女,怎麼也不可能自尋死路,萬一叫他脫困,溱國的軍權怕是不能順利歸於崔家。
思緒紛亂間,逍遙居在望,卿雲禮猛然拉緊馬繮繩:“籲——”
巨大的馬蹄聲,撕裂夜的寧靜,驚得看守逍遙居的閽者急急拉開
大門。
“誰在外面?”
“奉父皇之命,全城搜捕欽命逃犯。”
“三殿下,不知您要找得是哪個逃犯?”
閽者面色微變:“請三殿下稍後,奴去稟告二殿下。”
說罷,他關上大門。
不久,一衆隨扈跟了上來,他們看着緊閉的大門,問:“三殿下,可要卑職等衝進去?”
“不急。”
話音才落,街上響起一陣沉重的馬蹄聲,刑部尚書韓杜衡領着上百人衝到逍遙居門前。
“下官拜見三殿下。”
“韓杜衡,立刻把逍遙居圍起來!”
韓杜衡人不動,開口問:“三殿下要搜逍遙居?”
“不錯。”
“敢問三殿下,您可有陛下敕旨?”
“斬殺安清妧的敕旨是父皇親下,如今,有人膽敢劫走安清妧,就是犯下欺君大罪,當處以極刑!”
韓杜衡皺眉:“三殿下,若您有二殿下救走安妧孃的證據,下官絕不攔您,敢問三殿下,您有嗎?”
卿雲禮被問得雙目染火,然,韓杜衡又道:“若三殿下沒有,卻要帶人強搜逍遙居,那有罪的人,是三殿下!”
“你——”
寒雪中,卿雲禮和韓杜衡怒目對視,此時,逍遙居的門,開了。
星迴撐着紙傘,立在門內,淺淺躬身:“奴見過三殿下,見過韓尚書,殿下說,請三殿下和韓尚書進去。”
須臾,卿雲禮帶着一衆隨扈,和韓杜衡一道,走進逍遙居。
燈火微茫的庭院裏,紅梅立於枝頭,正要盛放。
房
裏,炭火融融,猶如陽春三月,卿流景着一身單衣,攏着袖子半靠在榻上,懶懶地打了一個哈欠。
韓杜衡躬身:“下官拜見二殿下。”
“三更半夜,韓大人辛苦。”
韓杜衡面色一滯,斜眼偷覷卿雲禮,卿雲禮面色凜冽,全不似往日,人畜無害般地溫文爾雅。
“二兄,死囚安妧娘突然被人劫走,父皇震怒,命兒臣和刑部,大理寺一道,全城搜捕,還請二兄配合。”
“是陛下震怒,還是三弟震怒?”
“——”
不等卿雲禮回答,卿流景笑着拂袖:“既是陛下聖命,本殿如何敢違背?三弟要搜,自管搜去。”
“得罪了。”
院外響起亂聲,房內,卿雲禮的目光一寸寸地掃過暗處,當他的目光略過坐榻,他看見卿流景正在看着他。
他看起來像是一隻爲獵食,蟄伏數日,正要發起猛攻的野獸。
卿雲禮心下驟然一沉,那因爲安清妧被劫走而生出的不安定,在他胸腹之間肆意瘋長,頃刻間就長成一張遮天蔽日的大網。
他立刻拂袖,甩去這不該有的忐忑。
“二兄,可否允我搜一搜這臥房?”
“當然。”
卿流景步下坐榻,走到門下,而後轉頭,笑問卿雲禮:“三弟,還記得本殿初回陵陽說過的話嗎?”
“什麼?”
“三弟對本殿的滴水之恩,本殿定會涌泉相報。”
說完,卿流景笑着走到廊下,屋外寒風呼呼,瞬間吹得卿流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韓杜衡悄悄走到他身後:“殿下,可要下官——”
“不必。”
阿妧不在逍遙居,恁卿雲禮掘地三尺,也搜不出什麼,他又何必多費心思?
再說,卿雲禮搜不到人,心情自然要焦灼,他越是焦灼,他越覺得趣,如此,他就更不必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