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着黑色鎧甲的北夷人衝破城門,殺進苦白城。
一瞬間的靜默,百姓後知後覺地發出驚天慘叫:
“北夷人打過來了,快跑啊——”
苦白登時陷入一團混亂。
北方軍殺出軍營時,北夷人已攻下半座苦白城,他們所到之處,一地狼藉,不少百姓被斬殺在路邊。
一兵部官員看着滿地屍身,滿目震驚,他卡着嗓子低問:“崔督軍,三殿下不是和北夷人談妥了嗎,爲何北夷人會在苦白大開殺戒?”
崔鬱晟神色淡漠,懶得回答,倒是顧浥塵不耐煩地扭頭警告:“既是打仗,必定有傷亡,何必大驚小怪?”
“……”
官員不敢駁,只面色多少有些難以言說。
傷亡之於戰爭的確避無可避,可眼前的戰爭不是戰爭,是北夷和溱國合演的一齣戲,北夷人憑什麼誅殺溱國百姓?
然,北夷人手裏的刀,不會因爲一些人的諸多念頭而變得遲緩,短短半日,死於北夷人之手的百姓,多達數千。
崔鬱晟沉默地看着屍身被累得一層高過一層。
眼前的這一戰足夠慘重,來日,他帶人殺得北夷人片甲不留的戰果才能足夠赫赫,崔家才能順理成章地拿下統帥三軍的權力。
不久,連北方軍的將領們也看不下去了,他們紛紛悄聲問曹嚴:“曹將軍,我們到底在等什麼?”
曹嚴不敢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崔鬱晟終於開口:“曹將軍,北夷人殘殺大溱百姓,你還不速速帶人殺回去?!”
“是。”曹嚴揚刀,“衆將士聽令,讓我們殺上去,把北夷人趕出苦白——”
“殺——”
兩軍殺到一處。
這場大戰,從午時殺到黃昏,北方軍被北夷軍殺得慘敗,當曹嚴帶着殘兵從西城門突圍,十萬北方軍被殺得只剩下七萬。
然,這場戰事並沒有因爲北方軍的撤退而止歇。
北夷人佔據苦白後,長驅直入,一路追着北方軍殺來,這一殺,殺到赤華南,方停。
那時,七萬北方軍,只剩五萬。
隔着浩瀚的赤華水,北夷強軍揮舞手裏的刀劍,得意地叫囂:“溱國之軍不過爾爾,待爺休整幾日,便橫渡赤華,把你們殺個片甲不留!
哈哈哈——”
笑聲之張狂,令曹嚴面色發黑。
他轉身,目色沉沉地看着崔鬱晟:“敢問崔督軍,三殿下真得和北夷皇帝談妥了嗎?爲何——”
話未說完,淚意已浮上。
百姓死傷多少,他不甚在意,可北方軍皆是他的兵馬,如今十萬變五萬,他怎可能無動於衷?
“曹將軍放心,一切皆在三殿下掌握。”
是嗎?
若是,爲何北方軍被殺了五萬餘北方軍?
崔鬱晟彷佛聽見曹嚴心裏的疑問,回答道:“古往今來,但凡皇權路,必定血色淋漓,無一例外。
不過,只要曹將軍配合,北夷人的勝利只到今天,很快,北方軍將反攻北夷人,重新拿回苦白城。”
“是。”
一旁,顧浥塵疾步而來:“督軍大人,北方軍的將領已等在營帳,請督軍大人和曹將軍即可前往營帳。”
崔鬱晟勾脣:“曹將軍,請——”
偌大的營帳一片寂靜,一百多將軍的臉上寫滿灰敗。
自大溱立國,苦白所在的北方防線,從未被破,是以,幾乎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爲,這條防線永遠不會被破。
而這條防線能堅固至此,不止因爲鐵蹄軍,也因爲北方軍。
可這一戰,卻讓北方軍意識到一個赤果果的現實,那就是苦白城能固若金湯,也許和北方軍沒多大關係。
“擡起頭來!”崔鬱晟厲聲大吼,“溱國對北夷還沒有輸,只要我們重整旗鼓,便可殺退北夷人!”
能嗎?
連日來,北方軍和北夷大戰無數次,每一戰,北方軍都傾盡全力,可他們的全力落在北夷軍的眼裏,猶如兒戲。
北方軍的鬥志被打沒了。
窒息的壓抑裏,顧浥塵振臂高呼:“崔督軍說得是!北方軍之所以會連連慘敗,不是因爲兵弱,而是不服從調遣!
三日前的那一仗,若依照崔督軍的計謀行事,我們可以贏,偏偏有些將領不肯聽令,這才導致北方軍被迫退到赤華南!”
說罷,顧浥塵橫眉:“曹將軍,本官強烈建議將軍,立刻那些誅殺不服調遣的將軍,以儆效尤!”
曹嚴急忙撩開下裳,單膝跪地:
“崔督軍息怒,將軍們不是不願意服從調遣,而是還不能接受鐵蹄軍覆滅,安主帥被俘的事實。”
崔鬱晟輕嘆,眉目染上悲慼:“曹將軍,諸位將軍,莫說你們無法接受,本督軍亦不能接受,可事實就是事實。
唐將軍違反軍紀在先,安國公爲護親兵,落入韓軍圈套,累得三萬鐵蹄軍盡數被滅。
此恨滔天!
正是因爲此恨滔天,我們不能一味沉湎於悲痛,而應該化悲痛爲力量,將北夷人殺出大溱國的土地!”
“對,殺了北夷人,爲唐將軍,安大帥報仇!”
怒吼聲中,崔鬱晟躬腰:“鬱晟不才,本不該自大,然,國難當前,晟如何不能退,還請諸位將軍暫且助晟,共退北夷人!”
“……”
衆將不言。
顧浥塵的話聽着有道理,可上陣殺敵地是北方軍的每一個將領,他們焉能不清楚,北方軍被大敗,是因爲不夠團結,還是因爲力不足?
曹嚴見衆人不言,以爲他們不肯歸心,於是朝崔鬱晟伏首:“崔督軍,曹某願意聽從督軍調遣。”
“好!”崔鬱晟怒吼,“可還有人,願意和崔某一道,殺回去?”
十來個和曹嚴交好的將領相繼伏首:“崔督軍,我等願意聽從督軍調遣。”
“好!還有人嗎?”
“……”
無人再伏首。
見此,顧浥塵挑眉,聲色極冷地問:“諸位不肯聽從崔督軍調遣的將軍們,不知你們剛想聽從誰的調遣?”
將軍們不言,不自覺地把目光移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