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搏殺,將將消停,青陽立在牀邊,看着比墨色更濃稠的夜色,冷冷地問:“呂蒙,這就是令你沾沾自喜的韓夷結盟。”
呂蒙低眉。
晚膳後,他被青陽公主請進房,他以爲青陽公主終於憋不出要向他伸出魔爪,卻不想青陽公主只是命他坐在榻上。
這一坐,坐到夜深人靜,正當他不明所以時,窗外陡然間略過數十道黑影,接着,黑影撞破窗戶,闖進臥房。
刀光和血影在逼仄的臥房裏此起彼伏,過了足足半個時辰,廝殺才停住,滿地的屍身中,只有一個黑衣人還活着。
呂蒙撿起一把刀,橫在黑衣人脖頸:“說,是誰派你來的?”
黑衣人不答,一口咬斷舌頭。
“公主,黑衣人不是北夷人。”
“溱人要殺本宮,不必這般麻煩。”
“可——”
“可北夷人要殺本宮,爲何是溱人動手?”
“是。”
“呵。”青陽嗤笑,“呂蒙,枉你自詡聰明,這麼簡單的道理,竟然想不明白!溱人動手,自然是因爲溱國和北夷結了盟!”
“不可能。”
如果溱夷結盟,那當初在滄州驛站,北夷人怎麼可能殺掉那麼多溱人?北夷人怎麼可能一路綁着溱三皇子入陵陽?!
除非——
“難道和北夷結盟的人是溱三皇子?!”
“恩。”
“爲什麼?”
青陽不言,朝身側的阿雪頷首,阿雪上前兩步,遞給呂蒙一封信:“苦白戰況,請呂尚書閱覽。”
呂蒙立刻打開信。
信上寫着,韓國俘獲安行洲的第二天,三萬鐵蹄軍傾巢而出,卻在景春河遭遇伏擊,被盡滅。
呂蒙不敢置信地擡起頭:“北夷人幹得?”
“恩。”
“若是這樣,溱國更不可能和北夷結盟了。”
“溱國不可能和北夷結盟,但溱三皇子會。”
呂蒙後背一震。
不錯,溱三皇子未能被立爲太子,一是因爲不得溱帝歡心,二是朝中支持他繼位的有勢臣子不夠多。
而朝臣的擁戴又分文武,崔家雖一心幫襯溱三皇子,可崔家不算文臣,論武又越不過安行洲。
“呂尚書,你應該聽說溱帝下過一道敕旨,只要崔鬱晟能率領北方軍收復苦白,便叫他統領三軍。”
呂蒙震驚:“苦白城被收復了?”
青陽不答,再次看向阿雪,阿雪擡頭,答:“回呂尚書,崔督軍率西北聯軍連戰連勝,只用了十日,就收復了苦白城。”
“呵。”
呂蒙冷笑。
便是安行洲領軍,帶上三萬鐵蹄軍,也不能打得北夷軍節節敗退,何況是那戰鬥力相當尋常的北方軍!
“呂尚書現在信了?”
“是。”
呂蒙信了,但——
他轉頭,目光灼灼地看着阿雪:“你是誰?爲何知道這些機密事?”
阿雪小退半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奴,阿雪,原在殿下跟前伺候,如今奉命追隨公主。”
“呵……”
呂蒙慘笑。
到頭來,韓,北夷,溱,天下三國的聰明人機關算盡,都以爲自己算無遺策,卻不知道,他們全是溱二殿下手裏的一顆棋。
可就是這樣一個瘦弱到極點的人,卻將東都攪得血雨腥風,並一手將更合宜登上皇位的大皇子逼去了北夷。
而後,他回了陵陽。
如今,強悍如大溱,亦無一人能逃出溱二殿下的掌控。
這位溱二殿下哪裏還是人,這怕不是什麼妖魔鬼怪在人間橫行吧?!
呂蒙心裏再也沒有懷疑,他朝青陽躬身:“公主,您召下官到此目睹夜刺,定然另有緣由吧?”
“皓月要殺本宮,呂尚書以爲本宮該怎麼做?”
“公主是想殺回去?”
“韓夷合謀,坑死三萬鐵蹄軍,皓月靠着溱三殿下,自然無虞,可本宮和你還能活着離開陵陽嗎?”
絕無可能。
“卿流景說,如果本宮能殺掉皓月,那他一定送本宮安然回到東都,呂尚書覺得這話能不能信?”
呂蒙垂眸。
溱三殿下和北夷合謀,志在天子寶座,而北夷肯這般助他,無非是爲共戮韓國,是以一旦溱三殿下登基,溱夷定會合力滅韓。
二殿下要公主殺皓月公主,無非是要韓擺明態度,只要皓月公主身死,那韓夷只能不死不休。
然,韓無路可選。
呂蒙擡眸,神色是從未有過的確定:“回公主,臣以爲,二殿下的話不是能信,而是必須信。”
“哦?”
呂蒙側身,對阿雪言:“煩請告訴二殿下一聲,公主將在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誅殺皓月公主。”
阿雪低眉,又從衣袖裏取出一封信。
呂蒙接過一看,上面寫着五個字:三日後,卯時。
一夜無話。
次日,青陽大筆一揮,寫下一封邀函,請皓月公主於鴻臚寺最高處,共賞日出,但,被皓月公主婉拒。
一日後,青陽再邀皓月,且由呂蒙親自呈送請柬,然,皓月公主再次婉拒。
當夜,青陽公主穿着韓國最隆重的朝服,帶着請柬,三邀皓月公主共賞日出,皓月公主終於應下。
第三日,五更天。
天色不亮,略有薄霧皓月早早走出小院,來到鴻臚寺最高的飛虹塔下。
她到得時候,塔下站滿人,不止有青陽的隨扈,還有上百禁衛軍和都城軍。
皓月略略皺眉:“青陽公主這是作甚?不是賞日出嗎?”
“自然是賞日出,只不過先前皓月公主不肯赴約,本宮尋思,你多事怕本宮對你做出些什麼。
於是爲安皓月公主的心,本宮特意請來溱國的禁衛軍和都城軍,一道來保護皓月公主。”
皓月眼神微動,心道,青陽多是知道刺殺的她的人,和她有關。
那又如何?
這裏是陵陽,過不了幾日,溱三殿下成爲大溱至尊,她將坐在大明宮前,親眼看青陽被斬殺。
想想,也不差。
“太陽快升起了。”皓月勾脣,“青陽公主,請登樓。”
青陽亦勾脣:“皓月公主先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