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青陽和皓月兩位公主要來賞日出,鴻臚寺內的奴婢早早將塔上高臺收拾乾淨,公主們登上最高處時,几案上的純釀正飄香。
“南豐酒?”
青陽笑而頷首:“不愧是見多識廣的皓月公主,只聞香便知其間的雅意。”
皓月勾脣,並未多言。
兩人圍爐而坐。
飛虹塔甚高,此時又是十二月,風既寒又烈,酒一溫上,梅香撲鼻而來。
青陽擡手,親自拎起酒壺,倒下兩盞酒。
一盞在此端,一盞在彼端。
青陽舉起酒盞:“人間很大,有些人窮其一生不得相見,本宮能與皓月公主在陵陽一遇,實乃緣分。”
皓月斂眉,沒有舉杯。
青陽笑笑,放下酒盞,她把此端和彼端的兩盞酒互換,然後,她纔再一次端起酒盞:“如此,能否邀得皓月公主共飲?”
皓月斂眉。
樓臺是鴻臚寺打掃,几案的酒食是鴻臚寺備下,樓上樓下站滿禁衛軍和都城軍,她過於謹慎了。
皓月遂舉杯。
“敬緣分。”
酒盞輕叩,隨着一聲清脆的“咚”,青陽率先飲盡杯中酒。
見此,皓月攏袖。
杯盞將沾上脣角的剎那,她手心微頓。
有道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皓月指尖淺屈,杯沿略傾,香醇的南豐酒順着她的袖口,一路往裏蜿蜒,片刻,她放下衣袖,笑贊:
“好酒。”
“呵呵呵……”
青陽大笑。
天下雙姝,世人談及她和皓月,多替皓月不值,蓋因皓月不似她,乖張任性,視女德無無物。
皓月其人,不止生得貌美,言談舉止如同最最高貴的貴女,永遠嫺雅,堪爲天下女子的典範。
然,在青陽看來,這話何其可笑!
她只知道,眼前的女人端的虛僞!
東方,隱有天光現,奴婢們急急屈身:“青陽公主,皓月公主,要日出了。”
青陽起身,走到玉欄旁,飛虹塔下,韓夷兩國的隨扈,溱國的禁衛軍,都城軍齊齊擡頭,望向樓臺。
阿雪立在其間,緩緩從衣袖裏抽出一方鮮紅如血的帕子。
見此,青陽轉頭:“皓月公主,將要日出了,你不過來看看嗎?”
皓月起身,行到青陽身側,與她並肩。
一線天光鋪滿天際。
皓月忍不住發出一聲喟嘆:“真美~”
“恩,很美。”
青陽轉身,面朝皓月。
今日,皓月難得張揚,竟穿上一襲流光溢彩羣。
“能和皓月公主同賞絕美日出,本宮已覺此生無憾,不知皓月公主如何?”
皓月也轉過身,笑着回答:“本宮亦然。”
“甚好。”
說罷,青陽嘴角陡然一沉,脣角的親和笑意霎時變作狠厲殺意,只見她猛地伸出手,扣住皓月的右肩:
“本宮殺人,從來喜歡殺得人盡皆知!”
皓月略顯茫然:“什麼?”
話音未落,肩上的一道巨大推力,讓她不受控地倒向玉欄杆,然後,她像是春盡時分的落花,向下墜落。
耳邊,盡是驚恐而尖銳的淒厲叫喊,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延展,過往人生一幕幕地在皓月心裏重現。
天際,旭日東昇。
父皇說,她是北夷皇室最了不起的公主。
母后說,她將成爲令全天下人仰望的女子。
溱三皇子說,她會成爲溱後,成爲大一統的大溱帝王的皇后。
而她自己告訴自己,她註定會成爲一個驚豔時光,留名青史的偉大女人。
“咚——”
血色崩裂,生命驟止。
鴻臚寺大門前,韓杜衡和王懷瑾將將勒緊馬繩,便看到皓月公主如落花一般,從飛虹塔墜下。
王懷瑾聲色輕顫:“杜、杜衡兄,那是誰?”
“能着流光溢彩裙的,不是青陽公主,就是皓月公主。”
“所以是誰?”
韓杜衡不言,雙腿怒夾馬臀,馬兒越過高檻,衝入鴻臚寺,他一路飛馳,繞過前殿,衝向飛虹塔。
未到塔前,他先看到樓臺上立着一個倩影,正是青陽公主。
若青陽公主在塔上,那死得只能是皓月公主。
韓杜衡將將確定,就看到飛虹塔下,皓月公主的一衆隨扈含着悲憤交加的眼淚,拔出腰間長刀。
“殺了青陽公主,爲皓月公主報仇!”
“殺——”
北夷人,韓人,瞬時殺作一團。
禁衛軍,都城軍齊齊慌了神,他們急忙問明威將軍謝扶光:“謝將軍,這可如何是好?”
韓杜衡正要回答,卻聽謝扶光說:“退。”
“退?!”
“對,退。”
韓夷合謀,滅殺溱國三萬鐵蹄軍,如今,安國公被韓人囚在月北,苦白城被北夷人佔據,溱國腹背受敵。
不管青陽公主爲何要殺皓月公主,皓月公主被青陽公主誅殺這一事實,將成爲摧毀韓夷合謀的一記重創。
只要韓夷翻臉,溱國就有了報仇雪恨的機會。
所以,他們必須退。
“讓他們殺,待殺得差不多,我們再出手。”說罷,謝扶光轉身,面露驚詫地看着身後人,“韓尚書,王尚書,兩位怎麼來了?”
韓杜衡不言。
謝扶光,崔鬱離,乃是這一代世家裏的佼佼者,可惜崔鬱離不爭氣,叫崔家逐出家門,崔家憤怒之餘,看謝扶光越發不順眼。
謝扶光入仕,謝家盼他從文,然,謝扶光卻想做武官,崔家知曉後,暗下推波助瀾,這纔有瞭如今的宣威將軍。
先前,韓杜衡和朝中絕大多數人一般想法,認爲謝扶光不懂事,可如今看來,此子卻是難得的將才。
若能好好栽培,說不得謝扶光將來能接替安國公,成爲大溱新的定海神針。
王懷瑾一邊氣喘吁吁地拉住馬繩,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問:“謝將軍,這都亂成什麼樣了,你還命人出手嗎?”
“……”
韓杜衡眉眼淡漠,反問:“懷瑾兄,你不累嗎?”
“什麼?”
“一路狂奔,我覺得甚累,不如懷瑾兄和我一道,到廊下喘口氣,等此間打完了,再說不遲。”
“……”
說罷,韓杜衡強行扯着王懷瑾,往廊下走
身後,謝扶光深深躬身:“謝韓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