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愛卿,你們以爲呢?”
“……”
朝臣們的心思,一如易章。
吏部郎中是正四品官,是半數官員窮其一生都坐不上的高位,是進一步就可入內閣的緊要位置。
就像崔玉坤說得,崔鬱離何德何能,可任此職?!
然,崔鬱離再不能,卻是卿流景心腹,朝臣不敢說話。
靜默中,謝容時上前兩步,高聲朝帝言:“陛下,臣以爲崔離郎確有良才,足以被破格任用。”
說罷,他轉頭,看向王懷瑾:“王尚書,你說呢?”
“……”
王家有祖訓,一動不如一靜,局勢不明時,王家須隱而不發,可一旦局勢明朗,王家絕不可錯失良機。
此刻,正是王家的良機。
“陛下,臣以爲謝尚書所言甚是,崔離郎有大才,理應破格任用。”
接着,韓杜衡拱手:“陛下,臣附議。”
至此,六部中,吏部,刑部,禮部都支持崔鬱離任吏部郎中,其餘朝臣即便不想應,也不得不應。
“陛下,臣等皆附議。”
卿雲禮暗暗咬牙:“好,既衆卿不反對,那即日起,崔鬱離任吏部郎中。”
崔鬱離伏首叩拜:“臣,謝陛下天恩。”
立於殿中的範修謹攏袖輕咳:“王總管,敕旨唸完了嗎?”
“啊?”王忠低眉,瞥着剩下的半截急答,“沒。”
“那還不繼續?”
王忠揚起敕旨,再次朗聲:
“如今,六部尚書獨缺戶部尚書,原戶部侍郎張有財能力突出,擢升爲戶部尚書,空置的戶部侍郎,由範修謹接任。”
張有財伏首:“臣,叩謝陛下天恩,叩謝逍遙王大恩。”
範修謹亦伏首:“臣——”
“且慢!”
易章怒吼。
若說任命崔鬱離爲吏部郎中已是匪夷所思,那任命範修謹爲戶部尚書簡直是聞所未聞,甚至到了荒謬的境地。
崔鬱離再不濟,曾是崔家嫡子,拿過科舉一甲,可範修謹呢?
他既不是家中嫡子,更不好讀書,還是陵陽城內家喻戶曉的紈絝子弟!
“陛下,臣以爲此任命大大不妥!”
可不就是不妥嗎?
可他說了不算。
“有嗎?”
“回陛下,有!”易章“撲通”一聲,重重跪在地上,“歷來官員的任命都是有章程的,入學、讀書、科考、中舉、入仕爲吏、爲官,從低到高,皆是如此!
若諸多範四郎這等身無功名的庶人,都能一躍升爲戶部侍郎,將對溱國選拔人才,任用官員的體系,產生無法想象的損害!
臣請陛下萬萬收回聖命!”
“呃……”新帝面露難色,轉頭瞥卿流景,“二兄,你說該怎麼辦?”
卿流景不言,但脣角的淡薄笑意驟消。
這一消,大明宮的冷氣嗖嗖往上涌,不少臣子挨不住,垂下了頭,唯獨易章例外,他不僅不怕,甚至直面卿流景:
“逍遙王,範四郎或有大才,可這才唯有逍遙王您一人知,若強行任命範四郎,臣不服,天下讀書人都不能服!”
昔日他有多厭煩易章,今日便有多欣賞他。
士子十年苦讀,只爲一朝金榜題名,範修謹一無才名,二無功名,這等紈絝若能平步青雲,公理何在?!
極靜中,易章重重叩首,隨着一聲觸目驚耳的“咚”,易章再言:
“如若陛下一意孤行,非要任用範四郎,那今日臣便要爲全天下埋首苦讀的學子們,一頭撞死在大明宮!”
易章的錚錚之言,不由地讓許多朝臣肅然起敬,他們眉眼微動,欲走上大殿,跪在易章身後,同表決心,卻聽高階上,卿流景淡言:
“好啊。”
易章、羣臣皆錯愕,他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聽到了什麼,直到他們看到卿流景臉上那極致的淡漠。
“易御史若要撞,儘管去撞。”
“……”
易章手心一緊,不由地扭頭看向殿中那根最粗壯的金柱。
他進大明宮的第一天就是諫臣,這些年,他無數次地對上死諫,皇帝雖被氣得面紅耳赤,卻從未真恨到要他去死。
直到今日。
易章滿目震驚,朝臣亦是滿目震驚,就在這震驚到死寂的窒息中,韓杜衡攏着袖子,走到殿中:
“請逍遙王息怒,易御史雖言辭有些激烈,可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爲了維護溱國的禮序,還請王爺明鑑。”
“禮序?何謂禮序?”
“學子十年苦讀,征戰考場無事回,方能得一次入仕爲官的機會,範四郎並未參加過科考,實在——”
“韓杜衡,”卿流景脣齒微啓,掐斷他的未盡直言,“若科考幾何,爲官便幾何,那今時今日的你,不該是刑部尚書。”
“……”
“開設科考,選拔賢能,是因爲帝能選賢能的途徑有限,而不是因爲科考是帝選賢能的唯一手段!
譬如當初的韓尚書,雖科考失利,但有勇敢爭,入得先帝眼,才得以入仕。
又譬如今日在朝堂高喊對天下學子不公的易御史,先帝重用他,是因爲他知他中正敢言,而非因他在考場連連失利!
易御史,你今日在朝上的所言所行,或許是爲天下讀書人而言,可這言,卻難免有忘本之嫌!
這,便是易御史你推崇的禮序嗎?!”
易章埋首,滿面通紅。
大殿復又一片死寂。
墨周兮勾脣,悄聲問身側的謝容時:“謝尚書,範四郎做戶部尚書,你謝家也由得?”
謝容時正色,當即走到殿中:“陛下,臣以爲天下再沒有比範四郎更適合任戶部侍郎的賢才,陛下此舉,賢明之極!”
“……”
王懷瑾緊隨其後:“陛下,臣以爲謝尚書所言極是!”
很快,所有朝臣紛紛學謝容時和王懷瑾,朝着至高處拱手:“陛下,臣等以爲謝尚書所言極是。”
卿雲禮之面色,黑沉如墨。
若是連易章都敗了,滿朝的文武還剩下誰,有可能攔住卿流景的一騎絕塵?
從此以後,他該不如日日年年都如此時此刻,像是一尊傀儡般,無力地坐在冰冷的龍椅,直到死去?
卿雲禮的心,如墮冰川,一旁,卿流景發出一聲不悅的輕咳:“王總管,你的敕旨唸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