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貴女放肆 >第三百六十九章 手中線
    白雪飄揚的天幕下,崔家門楣一如往日般肅穆莊嚴,可看在大半年未歸的崔鬱離眼中,卻格外陌生。

    崔玉坤見他不動,催促道:“還不進來?”

    “是。”

    家主歸來,三房的郎君們,滿院的僕從們全齊聚到院落前,準備行禮,禮未行,先被跟在崔玉坤身後的人影驚住。

    三郎看着許久不見的嫡子,不敢置信地呢喃:“離郎,你怎麼回來了?”

    “阿爹。”

    “欸。”

    “什麼阿爹?!”崔大郎怒目,“崔鬱離已被逐出家門,不再是崔家人,三弟可莫要胡認兒子!”

    是了,因爲離郎一人的離經叛道,偌大的三房,備受清河崔氏的嫌棄。

    “離郎,你還是快些走吧。”

    崔鬱離頓步。

    殿下說,世家之殘酷,一如帝王家,他曾竭力駁斥,可其實他心裏最是清楚,世家的確殘酷。

    他於帝前,拿功名爲賭,換和珍娘相守一生,帝怒,奪了他的頭名,崔家怒,把他逐出家門。

    對此,他早有準備,但他沒有準備地是,阿翁作此決定時,崔家無一人爲他求情,包括他的親父。

    “崔尚書,看來下官來得不是時候,不如改日,下官再來?”

    便就這樣吧。

    人生事,有得必有失。

    “站住!”崔玉坤怒瞪長子,“古人尚且有言,打斷骨頭連着筋,離郎是崔家子嗣,乃不肯更改的事實!”

    崔大郎面露茫然。

    不久前,阿爹談起離郎還止不住的咬牙切齒,怎麼才過兩日,便改了態度?

    “阿爹,您是不是糊塗了?他——”

    “住嘴!”崔玉坤勃然大怒,“我逐離郎出崔家,是因他犯了錯,如今他迷途知返,我自當領他回家!

    還有,離郎雖是小輩,但也是當朝吏部郎中,以後你們同他說話,注意分寸!”

    崔大郎驚,這怎麼可能?

    晟郎勾結北夷,害苦白陷落,此一事陛下雖未問罪,但晟郎至今被關在天牢,崔家除卻家主一人能上朝,其餘人都困在家中不敢出。

    崔家人心裏清楚,皇帝此時不問崔家勾結外族罪,是因爲龍體欠妥顧不上,而不是要放過崔家。

    若崔鬱離亦是崔家子孫,何以能平步青雲?

    除非——

    “阿爹,他——”

    崔大郎正要說話,卻被崔玉坤眼底冰冷的警告駭住。

    只見他走到他身側,卡着嗓子低言:“今日,陛下駕崩,三殿下在逍遙王的相助下,登基爲帝。

    新帝爲謝逍遙王,破格任用離郎,若你還想晟郎平安歸家,即日起,便對三房和離郎好一些。”

    “……是。”

    見長子受教,崔玉坤才勾出笑意,對愣在原地的三子道:“還不快帶離郎去見見他的母親?”

    “哦。”

    “見過了,和離郎一道,來正院用膳。”

    “是。”

    崔三郎昂首,重重應下。

    大半年了,自離郎被逐出家門,他一次沒有來過前院,只怕來了要被父親和兄長們譏笑,如今,總算是好了。

    “離郎,來,阿爹帶你回房。”

    “恩。”

    回三房的路上,崔父勾着他的手腕,說了許多事,崔鬱離知道父親在竭力修補疏離,可疏離已生,非一朝一夕可以彌補。

    走到廊下,遠遠地,崔鬱離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沉悶咳嗽,聲色之沙啞,儼然咳了半年不止。

    崔鬱離蹙眉:“阿孃病得這般重,家裏沒請郎中嗎?”

    “請了。”

    “那爲何不見好?”

    “你不好,她哪裏能好?”

    “……”

    離家多月,他未有多少追思,唯有阿孃,總在他的午夜夢迴中,掩面長泣。

    他被逐,阿孃哭過,求過,但這哭和鬧只對他一人,因爲阿孃明白,崔家規矩不可違,她只能求他懂事。

    奈何,他不肯懂。

    崔鬱離沉默地走進臥房。

    隔着若隱若現的紗制屏風,他看見原略顯豐盈的母親,佝僂着身軀,消瘦得令人心疼。

    “阿孃,我回來了。”

    “——”崔娘子驀然回首,眼角在瞥見屏風後那個熟悉的影子,瞬間落下一行淚,“怎麼又發夢了?”

    崔鬱離埋首,頓覺自己是天底下最最不孝的兒子,他深深躬下身,哽咽道:“阿孃,我回來了。”

    “離郎?”

    “欸。”

    崔娘子掀開被褥,踉蹌下榻,可她身子虛弱,腳未落定,人已翻下牀榻,奴婢們急忙上前攙扶,卻被崔娘子揮開。

    “離郎,離郎……”

    崔鬱離心裏越發痛楚,阿孃極守規矩,過去,她如何不會衣衫不整地衝下臥榻,只爲跑來見他。

    他繞過屏風,撲在崔娘子腳下:“阿孃,兒子不孝。”

    “不,你沒有不孝,是阿孃不好,沒有護着你。”崔娘子伸手,攬住崔鬱離,“阿孃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了。”

    “好。”

    崔鬱離把崔娘子扶上榻,然後坐在一側,陪她說了很久的話,臨近午時,崔娘子熬不住,在崔鬱離再三保證自己不會走後,才沉沉睡去。

    崔父含着熱淚,立在外間輕言:“放心吧,先前你阿孃是憂思過重,所以藥石無惘,現在你回來了,她定能沒事。”

    崔鬱離替母親掖好被子:“阿爹命人請郎中了?”

    “我這就讓人去請。”

    “不必了。”崔鬱離轉頭對身邊的小廝道:“你回一趟逍遙居,求殿下允藥王來崔家看看我母親。”

    “是。”

    眼看小廝奔進風雪,崔父神色訕訕地問:“午時了,我們不如先去前院?”

    “恩。”

    回過去的路上,崔鬱離走得十分快,快得崔三郎有意追趕,卻怎麼都追不上,等追上得時候,他們已經到了正院。

    崔玉坤看着前後腳進門的父子,不悅地皺起了眉。

    他之所以讓崔鬱離一回來先去探望他母親,便是希望他和崔家的隔閡能儘快消弭,可嘆三子恁得不爭氣!

    “離郎,過來坐。”

    崔鬱離看着崔玉坤身側的位置,淡淡搖頭:“阿翁,不合適。”

    “哪裏不合適?”

    禮有言,子侄絕不能和長輩同席,可禮又有言,長者賜,不可辭,家主命他坐,他不得不坐。

    於是,崔鬱離坐下,然後隔着滿桌的珍饈,和一衆神情複雜的叔伯沉默相望。

    “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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