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貴女放肆 >第四百二十五章 帝將死
    百姓的呼聲,又一次和天上吞聲鳥的喊聲交相輝映,兩聲匯聚,凝成一條寬廣的巨河,向人間蜿蜒流淌。

    卿流景再次低眉,眼神斜向卿天九:“皇伯父,當初,你毒殺父皇,成就帝位,今日,本王揭你惡名,成就賢名,算不算一飲一啄?”

    不是——

    卿天九大張着嘴巴,又一次嘔出一口血。

    “咳——”

    但這一次,恁他嘔聲劇烈,卻吐不出多少血。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還知道,自己窮盡一生掙下的賢名,徹底潰散,從此,他將成爲百姓口中,史官筆下,最荒唐兇殘的暴君。

    可他已無能爲力。

    他既沒辦法活下去,也不能改寫污名,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聽着。

    卿流景上前兩步,撩開衣袍,跪於公堂正中。

    而後,他仰面,眼眸向天:“父皇,兒臣不孝,不能爲您報仇雪恨,但萬民定會銘記,您的英明,以及您的冤屈。”

    萬民怒吼:“草民記得,先皇英明——”

    喊聲震天。

    卿流景起身,朝萬民拱手:“多謝。”

    百姓伏首,又道:“逍遙王賢孝——”

    卿流景淡笑,回身,走向高椅,和卿天九父子二人錯身時,他略略頓步,勾脣輕言:“請皇伯父千萬保重身體,本王想讓你親眼看着本王登基稱帝。”

    “咳——”

    卿天九兩眼一翻,橫身倒地,彷佛死了一般!

    “父皇——”

    卿雲禮悲嚎。

    天地因這一聲悲愴的呼嚎陷入死寂,須臾,皇城前的萬人中,有一人忽而高聲怒吼:“蒼天有眼——”

    世間一切禮法,能約束皇子皇孫,獨獨裁決不了皇帝,然,世間不能,人間之外卻另有天道。

    皇帝橫死,正是神佛不忍見人間荒唐,於是降下懲戒。

    百姓不由地這般想着,於是乎,他們自發地撲進雪地,朝着暗沉的夜空伏拜叩首:“蒼天有眼,護人間公正——”

    萬民呼聲如潮,震得半空的吞聲鳥激動地撲騰着翅膀,和人羣一道,瘋狂叫着:“蒼天有眼,護人間公正——”

    如海嘯般的呼嘯聲,傳至高臺,落進卿雲禮耳中,令他的心像是一顆被丟進深不見底的景春河的石子。

    一行絕望的眼淚奪眶而出,卿雲禮看着沒了氣的皇帝,不由地脫口:“父皇,您怎能把兒子一人留在人世間?”

    墨周兮將被五馬分屍,崔玉坤被奪官位,若是連父皇也死了,那這大溱天下何處還有他的容身之處?!

    隔着淚眼朦朧,卿雲禮看到坐於椅凳上的卿流景捧着一盞熱茶,眉目清冷,猶如那雲端的神祗。

    他後悔了!

    當初,他不該怕卿流景死了,自己便要代替他前往韓國爲質,他該眼看着卿雲牧和卿雲瀾把卿流景活活掐死!

    如果卿流景死了,他怎可能看着他得意地坐於高椅,如同已經登基爲帝的皇帝般,對他和父皇生殺予奪?!

    然,他料錯了。

    此刻,看着皇帝突然死了的卿流景一點也不得意,他面色看似清冷,實則內心十二萬分的不悅。

    “藥王,你還愣着做甚?”

    藥王心下悲苦,暗道皇帝本是強弩之末,王爺又是一再刺激,皇帝猝死儼然是必然,可偏偏王爺還不想皇帝死,簡直是把他當閻王爺了。

    但藥王腹誹歸腹誹,手裏的動作卻一點不敢耽誤,他提着藥箱急急衝上去,想要探查皇帝的脈搏,卻被卿雲禮拂開。

    “父皇已死,難道你們連一個死人都不想放過嗎?!”

    藥王無奈,只得回頭看卿流景。

    與此同時,安行洲亦略顯不解地問:“你要救皇帝?”

    “做做樣子。”

    “恩。”

    安行洲頷首。

    萬民在下,若卿流景肯對死仇寬宏大量,倒是能顯一顯他的仁意。

    見岳丈不反對,卿流景打算命南宮文軒拉開卿雲禮,清妧卻先一步站起:“我去。”

    “……哦。”

    清妧走到皇帝身前,帝目渾濁且無落點,胸口平直不見起伏,脣角的黑血正被寒冷凍成紅霜。

    “三殿下,請你讓開。”

    “安清妧,你們莫要欺人太甚!”

    “陛下許沒死。”

    “欸?”

    過了好一會兒,卿雲禮才明白過來,安清妧想救父皇,但他依舊不肯退開,反而死死抱住皇帝:

    “你們有這般好心?”

    “如果三殿下不想救陛下,就當小女多事。”

    卿雲禮立刻鬆開手,半身微仰的皇帝失去託力,狠狠摔進雪地。

    這一摔,摔得直挺挺,彷佛他真死了。

    清妧急忙彎下腰,一邊探皇帝的脈搏,一邊朝王忠喊:“還不速速去拿一張褥子過來?”

    王忠不敢動,擡頭看卿流景,見他不悅點頭,他才提着下裳,倉惶衝下高臺。

    皇帝肌膏冰冷,脈搏全無,似是真死了。

    清妧急忙鬆開手:“公明先生,勞煩你。”

    “郡主客氣。”

    藥王躬身,他的眉間褶皺隨着他探查皇帝的脈象越久,皺得越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問清妧:

    “郡主,您怎麼看?”

    “救不了。”

    如果把人的身體比作一個西瓜,正常人的身體當是瓜瓤紅通,水色飽滿,但皇帝的內裏,瓜瓤稀疏,水色流盡。

    “救,是救不回,但若能施以金針之術,或能強留一時半刻。”說罷,藥王擡眸,“王爺,如此可以嗎?”

    “可以。”

    清妧略蹙眉,不是說做做樣子嗎?

    “郡主,卑職擅製藥,不擅下針,可否勞煩郡主出手?”

    “好。”

    王忠取來厚褥,鋪在皇帝身下,南宮文軒撐開紙傘,欲替清妧當雪,卻被卿流景截住:“本王來。”

    “是。”

    傘面在清妧頭頂撐開時,她仰面:“要盡力?”

    “阿妧辛苦。”

    “好。”

    她雖然不知道卿流景想做什麼,但既是他想要地,她盡力又何妨!

    清妧抽出金針,肅穆道:“公明先生,開始吧。”

    “請郡主先扎百會,再扎……”

    下一刻,空曠的天地間,除卻高臺之上藥王那一串令人頭皮發麻的人體穴位,只剩下飛雪飄落的聲音。

    夜色在時間的流逝裏,變得無邊無際。

    高臺下,滿朝文武們高昂着頭顱,靜默地瞪着臺上的救治,戶部張有財忽而打破死寂,開口問:

    “各位大人,若陛下挨不住,你們說,接下來我等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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