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麼回事?”
宮人搖頭:“回陛下,奴不知。”
“韓尚書,你且帶人去看看吧。”
“……是。”
韓杜衡起身而走,走過兩步,他又回首:“陛下,求您允伍廷尉與臣一道去。”
“準了。”
兩人一前一後,奔出大明宮。
穿過留心拱門,韓杜衡緩下腳步,一邊環視四周,一邊輕聲問伍硯書:“伍大人,你怎麼看?”
這話問得伍硯書欲哭無淚。
本來這個事和大理寺毫無關係,偏偏韓尚書非要拉他一起去,這下好了,他是不想牽扯進來都不行!
“韓大人,聰明如您,難道看不出來,陛下是心意已決嗎?”
“所以伍大人的意思是,由着陛下殺儘先帝子嗣?”
“……”
此舉當然不妥,即便有襲美人的《毒經》爲證,可事情傳揚出去,世人還是會覺得陛下殘暴。
“韓大人,我等是臣,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臣!”
韓杜衡默然。
兩人再沒有說話,一路無言地走進深宮。
又小半個時辰,韓杜衡和伍硯書領着德妃的心腹嬤嬤,匆匆回到大明宮上。
“怎麼回事?”
韓杜衡躬身,答:“回陛下,前朝不定,后妃們擔憂自己的處境,悄悄命奴婢埋伏在大明宮外。
那些奴婢一聽到陛下命刑部徹查后妃是否與人私通,急急回去稟告,德妃獲悉此事不久,便懸樑自盡了。”
“若不是心虛,何必自盡?”
“……陛下說得極是。”
他將將在殿上跪求陛下允刑部徹查,卻不想后妃繃不住,先有人自殺了,德妃自盡,求得無非是個死無對證。
然,她這一死,卻是置所有誕下子嗣的后妃於死地!
韓杜衡心上頓時生出一股無力,身爲臣子,他已爲陛下盡力,可陛下不領情,他一個臣子又能如何?
罷了。
韓杜衡凜眉,怒問嬤嬤:“德妃爲何自盡,還不速速招來?”
“陛下,德妃自盡和婢子無關。”
“對帝不能直言,是欺君,拖出去,斬了。”
管事嬤嬤一聽,登時臉色煞白,她急忙撲在地上,口若竹筒倒豆子:“德妃自盡,是爲護住小皇子。”
“小皇子不是先帝血脈?”
“……不是。”
“呵。”
皇帝冷笑,韓杜衡聞笑而怒問管事嬤嬤:“德妃好大的膽子,她就不怕被先帝發現,誅她九族嗎?!”
“回韓大人,娘娘原是不敢的,只是眼見先帝龍體不適,旁的后妃又都陸續誕下子嗣,自己卻無所出,不得已纔出此下策。”
“何來的不得已?”
“回大人,按照宮規,如果陛下駕崩,后妃卻無所出,便要給陛下陪葬,娘娘不想死,所以才……”
“荒謬!”韓杜衡怒罵,“既爲帝妃,帝死理應爲帝陪葬,這是千百年前立下的規矩!若人人都如德妃這般,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管事嬤嬤不敢言。
韓杜衡又問:“這下策是德妃自己出,還是誰替她出得?”
說與不說,她都難逃一死,不說,許只是她死,說了,恐要牽連更多人。
卿流景輕勾脣角:“如果你肯實話實說,朕或可赦免你的死罪。”
管事嬤嬤急言:“回陛下,婢子不敢篤定,但昔日娘娘和賢妃關係極好,娘娘有孕前,總見賢妃。”
卿流景拂袖:“拖下去。”
須臾,管事嬤嬤被拖走。
卿流景目光淡掃韓杜衡:“韓尚書,事到如今,你還要朕允你徹查之權嗎?”
“臣……不敢。”
“先帝再不堪,是溱國皇帝,君爲天理,婦當忠貞於君,此爲天道,如今,后妃爲自保,竟與旁人私通,誕下孽子,混爲皇嗣。
朕察此事,意欲清肅皇室,諸卿卻勸朕手下留情,朕倒是想反問諸君,若朕手下留情了,來日,朕如何去地府面見卿家列祖列宗?!”
皇帝之怒,駭得諸臣伏首跪拜:“陛下息怒,臣等知罪。”
“韓杜衡,朕問你,深宮那些皇子皇女當如何處置?”
“……殺。”
“此事交由刑部執行。”
說罷,卿流景攏着袖子,打了一個淺淺的哈欠,星迴急忙遞給若谷一個眼色,若谷會意,於高階一角揚聲:
“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羣臣埋首,顯然,無人有奏。
於是,若谷再揚聲:“退朝——”
一場漫長的朝事,終於散場。
朝臣三三兩兩退去時,不少人的步履略顯踉蹌,待他們退出老遠,卿流景才攏着袖子,發出一陣沉悶而難耐的咳嗽。
若谷急忙衝到帝座前:“陛下,您沒事吧?”
卿流景擡眸,眸色如霜:“你們是朕最親近的人,是以,許多事,朕能瞞過旁人卻瞞不過你們。
因爲你們什麼都知道,朕才希望你們能謹言慎行,諸如此等聽見朕咳嗽兩聲就失態的行徑,朕不想再看見,否則——”
後面的話,卿流景沒有說,但星迴和若谷都明白。
“奴,遵敕。”
“恩。”
卿流景起身,然,他站起未有瞬息,又沉沉地坐了回去,星迴和若谷再次滿面大急,可礙於主子的警告,他們不敢失態。
星迴卡着嗓子,輕聲問:“陛下,不然奴扶您回寢宮小憩片刻?”
“朕沒事。”
卿流景拂袖,閉着眼睛在龍椅上小坐了片刻,待胸腹間的不適退去,力氣逐漸回籠,他才緩緩起身:
“回御書房。”
片刻工夫,卿流景走進御書房,長長的書案上,堆着猶如小山一般高的奏章,他暗歎一口氣:
“給朕泣一壺濃茶,今夜,朕要通宵達旦。”
“可——”
若谷耐不住要勸,卻被卿流景的一記殺眼駭住,星迴看出主子怒極,拉着若谷急急退出御書房。
“敢違逆主子,不要命了嗎?”
“我是要違逆主子嗎?我是——”若谷的話沒說完,眼角先劃下一行淚,“我是怕主子出事……”
聞言,星迴亦是眼眶發紅:“若谷,如果你真是一心爲主子好,那最好聽命行事,切切別叫人看出主子身子有恙。”
若谷深吸一口氣,竭力勾起脣角:“我去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