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浥塵擡眸,看着清妧的眼眸,撕心的恨意漸漸隱沒,慾望的流光逐漸升騰。
上一世的他和這一世的他無甚區別,雖然頗有才名,但因顧家在陵陽勢微,他只能鬱郁不得志。
上一世和這一世之所以存着天差地別的不同,是因爲上一世他娶到安清妧,得到安家的傾力相助。
既然上一世他能靠着安家,得到絕無僅有的權勢,那是不是代表,這一世的他依然可以靠着安家,得到想要的一切?
顧浥塵斂眉,一邊飛快將那把染血的短刀丟進池子,一邊擡手,略略整理自己凌亂的髮絲和衣衫。
而後,他如過去那般,朝清妧淺笑一笑:“妧娘,你誤會了,當初,是姨母和如娘害了你和姨夫,我們顧家委實不知情。
直到我看到如娘把你你推下城樓,方纔知道她是這等惡人,我立刻上奏陛下,求得陛下恩准,重查姨夫通敵賣國罪。
不久,刑部和大理寺查明姨夫不曾通敵,陛下下敕,不僅消了安家的罪,還加封姨父爲定國侯。
要是你活着,就能親眼看到顧家爲安家做得這一切。”
那把被顧浥塵丟出去的短刀撞破薄冰,沉入水底,刀上的血色,如同墨汁般,在深綠色的水裏,緩緩暈開。
清妧勾脣,似笑非笑地反問:“是這樣嗎?”
“當然!”顧浥塵重重點頭,“妧娘,某從未對如娘動過心,是她算計某在先,某是迫於無奈,才納她爲妾。”
一派胡言。
清妧知道,心下暗尋退路,面上故作震驚地反問:“真得嗎?”
“真得。”
“那你爲什麼瞞了我這麼久?”
“我不想瞞得,我只是怕你知道了,會對某心生怨憎,甚至要和某和離,所以某纔不敢直言。”
說着,顧浥塵向前一步,眼神更是在這一步之後變得溫柔如水,然,清妧卻感到一種說出不來的噁心。
濃烈的厭惡,令她本能地連退數步,等她停下,才發現後背抵在涼亭的一根石柱上,而石柱之後,是一池冰水。
糟了。
再一擡首,顧浥塵逼了過來。
“妧娘,無論前生還是今世,我心裏都只有你一人,若不是被如娘無恥地攪和,你我該是一對令人豔羨的神仙眷侶。”
“是嗎?”
“妧娘,如今如娘已死,你和某之間再無誤會,讓我們重拾舊緣,再做一輩子的恩愛夫妻吧。”
“呵。”
清妧嗤笑,面前人噁心如斯,叫她連虛以委蛇都不願!
“顧浥塵,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現在的你,不如街頭的一條野狗!
就憑現在的你,休說和本郡主再結良緣,便是替本郡主提鞋,本郡主還嫌你不夠髒!滾——”
“你——”顧浥塵面色陡然一沉。
敢嫌他髒?他讓她陪葬!
顧浥塵揚起手,意欲再次對清妧橫刀,可直到手被揚起,他才突然發現,刀被他丟進了池子。
而清妧趁着對方怔愣的瞬息,迅速躬身,抽出藏在鞋靴裏的那把匕首,只見她手腕一轉,刀刃橫上顧浥塵脖頸:
“顧浥塵,本郡主本來懶得親手殺你,但你不識趣,非要撞到本郡主手裏,既是如此,本郡主就親手了結你!”
話音將落,刀刃割破顧浥塵喉嚨。
血色頃刻間滲出他的皮膏,顧浥塵驚恐地昂起脖子,顫抖地急吼:“安清妧,難道你不想知道那一晚,到底是誰走進了你的臥房嗎?”
上一世,她和顧浥塵成婚許多年,方等來一夜洞房花燭。
可那一夜,房中漆黑,未點一盞燈,那個和她一夜春宵的人,從情起到念落,沒有說過一句話。
但,她能感覺到,那個人對她的溫柔,以及溫柔中透着的那份難以描摹的小心翼翼,彷佛她是件易碎的珍寶。
她不該問他是誰,畢竟她將要嫁給卿流景,那個久遠的豔色夜晚,該和那些死去的仇人一道,被徹底放下。
可——
“他是誰?”
顧浥塵微微一笑:“把刀拿遠一點,不然,我想不起來。”
清妧微眯雙眼,猶豫要不要聽對方的,可不等她想好,顧浥塵突然脖頸後仰,伸手奪過她的短刃!
下一刻,匕首易位,刀橫上了她的脖頸。
“安清妧,你個水性楊花的賤貨!某本想和你破鏡重圓,奈何你不識好歹,既如此,某讓你陪葬吧——”
刀揚起。
正此時,十字街上,伍珍娘堪堪擡眸,目光穿透白雪蒼翠,恰好撞上這一幕,她駭然低吼:“是妧娘——”
聲音未落,恨西風的暗衛已掠上枝椏,殺向涼亭。
他的動作不可謂不快,然,即便他快到不可思議,卻還是趕不及刀落的速度,因爲十字街到涼亭的距離,遠遠勝過短刃距清妧的距離。
怎麼辦?
電光火石間,暗衛唯一想到地,就是盡力分散顧浥塵的精力,讓他下刀的速度慢上一時半刻。
“郡主,恨西風數十暗衛來救駕——”
彼時,刀刃離清妧的脖頸只餘半寸,顧浥塵聞聲,揚刀的手果然一頓,然,真得只有短如瞬息的一頓。
這一頓,與想要救下清妧的暗衛而言,杯水車薪,但對試圖自救的清妧來說,足矣!
她飛速擡袖,一手點住顧浥塵啞穴,一手抵住顧浥塵揮刀的手,同時,半身左斜,一腳用力踹進顧浥塵的膝蓋窩。
“啊——”
顧浥塵發出一聲慘叫,叫聲還沒落下,他整個人失去平衡,上半身向石柱倒去,這時,清妧側身,以手肘爲點,拼盡全力地撞上他的後背。
須臾,顧浥塵跌進池子。
薄薄的冰面,立時被他撞得四分五裂,他甚至來不及喊一聲“救命”,就叫冰冷的池水整個吞沒。
這一幕,落在堪堪飛進涼亭的暗衛眼底,令他震驚地張大嘴。
先前,宮裏發生政變,有人藉機殺進鸞鳳殿,要誅郡主,聽說,郡主持刀,和亂賊殺了一夜。
這事兒,他沒瞧見,只聽其餘人說過,他們說得神乎其神,但他一直覺得是誇大其詞,畢竟小娘子再能,又能能到如何?
直到今日,他親眼看見了這一幕。
“卑職來遲,請郡主降罪。”
清妧正要搖頭,耳邊傳來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
未幾,習凜和習罡領着許多恨西風暗衛在前,韓杜衡等臣子,並大隊都城軍在後,齊齊衝到十字街。
所有人都想衝過蒼翠,尤其以韓杜衡爲首的一杆臣子,最爲着急,然,恁他們如何着急,恨西風的暗衛一字排開,堵死了前路。
習凜腳下輕點,飛進涼亭,“撲通”一聲跪下:“卑職奉命保護郡主,卻累得郡主差點身死,卑職死罪。”
“那就將功補過吧。”
“是。”
“我的匕首落進了池子,你替我撈上來。”
說罷,清妧擡步,欲離開涼亭,習凜卻橫起手,指着另一端:“郡主,街上太亂,請您繞道,先行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