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在問他們意見嗎?
不,皇帝早有決意,聰明得,只管聽命行事,不必多言,因爲多說多錯,指不定成了第二個張有財。
朝上的靜默,令卿流景不悅地皺起眉頭:“怎麼,是沒聽見朕問話呢?還是聽見了當作沒聽見?”
“……”
朝臣心裏之苦,比吞了幾個黃連更甚。
所以他們是說也不對,不說也不對,說了不稱皇帝心意更不對,可他們怎麼能一下子猜準皇帝心思呢?
羣臣惴惴不安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望向一個人。
謝容時順着他們的目光,看向了韓杜衡:“韓尚書,你向陛下舉薦範宰輔,陛下十分滿意,不如這工部尚書的人選,你也一併舉薦了吧。”
“對對對。”朝臣紛紛頷首,“謝尚書說得對,是該有韓尚書來舉薦。”
“……”
韓杜衡目色微沉。
這些人儼然是把他當成陛下新寵,且不說他是不是,即便真是,對一個刑官來說,委實算不得什麼好事。
他想了想,目光投向範含章:“範大人,您是宰輔,依您之見,該有誰來繼任工部尚書?”
“韓大人問錯人了,歷來,官員的任免也好,調度也罷,都該是吏部先擬任,然後交內閣討論,最終送陛下聖裁。”
說着,範含章朝上拱手:“陛下,溱國朝堂急需任免的官員,遠不止工部尚書一職,臣以爲,陛下該立刻命吏部草擬一份名單。”
“恩,本該如此。”卿流景頷首,“謝容時,朕限吏部於三日之內,交出一份各官員的擬任名單。”
謝容時暗抖衣袖。
所謂的名單,吏部早在先帝駕崩之前就做出來了,奈何,皇家亂事不斷,叫他根本沒機會呈給先帝。
如今,新帝命他草擬名單,這名單是現在就原封不動地呈上,還是拿回去作些修改,再送到內閣?
若送內閣,以範含章的閱歷,只怕稍稍一看,就能看出名單上的名字,十之有七八是謝王兩家的門生。
謝容時有些拿不定主意時,他看見立在他對面的王懷瑾朝他不着痕跡地搖了搖頭。
他登時會意。
名單不能呈。
謝容時拱手:“微臣謹遵陛下——”
“陛下——”吏部郎中崔鬱離忽而走到殿中,“關於各部官員的擬任名單,吏部早已經擬好了。”
說着,崔鬱離笑問謝容時:“謝尚書,您不是說要在今日的朝上,呈於陛下御覽的嗎?現在正是上呈的好時候。”
“……”
謝容時想罵娘!
他就知道,皇帝安排崔鬱離到吏部來任職沒什麼好事,怪只怪這人來了吏部以後異常安分,安分到叫他一時疏忽了!
然,不管謝容時恨得有多牙癢癢,卿流景聽了這話,馬上問:“謝容時,崔離郎所言是否爲真?”
“回陛下,吏部的確已經擬好名單,只這名單還有多處不妥,請陛下多容臣一日,後日,臣一定呈送內閣。”
“無妨,先呈上來。”
“……”
謝容時指尖發緊,他思緒飛轉,想再找個理由搪塞一下,可不等他想出來,皇帝滿目不悅:“怎麼,莫非這名單朕看不得?”
“絕無此事。”謝容時慌忙從衣袖下抽出名單,將其雙手舉過額頭,“名單在此,請陛下御覽。”
須臾,名單被呈到卿流景案前。
他翻開奏章,一目十行地掃過,不等掃完,他驟然合攏奏章,將其用力扔下高階。
不管任何時候,結黨營私都是大罪,謝容時和王懷瑾雙雙撩開下裳,重重跪於大殿中央:“陛下,臣等不敢!”
“範含章,你且看看那名單,朕說謝王狼狽爲奸,可曾冤枉了他們?”
“是。”
範含章躬腰,撿起奏章,飛快掃過上面的名字,他一邊看,一邊在心裏暗歎謝王之急切,竟到了毫不遮掩的地步。
然,範含章不知道地是,謝王草擬名單時,溱國的皇帝還是卿雲禮,他們算準卿雲禮爲了能和卿流景分庭抗禮,定會竭力按名單行事。
奈何,卿雲禮慘敗。
卿流景登基後,照理,謝王該立刻修改名單,可是他們察覺皇帝有削世家的意思,所以,一直無法下定決心重擬名單。
誰知,叫崔鬱離當朝捅破。
“範含章,名單你看完了嗎?”
“回陛下,微臣看完了。”
“你覺得朕冤枉了謝容時和王懷瑾嗎?”
皇帝絕沒有冤枉謝王二人。
可是因爲先帝當年的放縱,無論是陵陽的朝官,還是各州各郡的地方官,有許多和謝王兩家牽扯極深,爲穩朝綱,皇帝不到和他們撕破臉的時候。
範含章忙於斟酌時,謝容時和王懷瑾再次叩首:“陛下,臣二人對陛下一片忠心,請陛下明鑑。”
“陛下——”範含章拱手,“微臣也以爲,謝尚書和王尚書絕不敢結黨營私,名單上之所以多是和謝王兩家有關的人,是因爲琅琊氏和陳郡氏人才濟濟,門生遍佈天下的緣故。”
“對對對,範宰輔說得極是。”
“呵。”卿流景冷笑,“琅琊和陳郡再大,大不過溱國天下!
陵陽和各地的官員多是謝王兩家人,不是因爲他們人才多,而是因爲朝廷選拔賢能的途徑太過閉塞,以至於言路不夠廣開,這是身爲帝王,朕的失職!”
滿朝文武一聽,面色頃刻間煞白,皇帝對誰生怒,誰死,皇帝對自己生怒,皇帝自然不可能有事,那誰會有事呢?
想到這裏,朝臣齊齊伏首,高喊:“陛下息怒,陛下絕沒有失職,是臣等失職!”
“朕怎麼沒有失職?這就是朕的失職!”卿流景拍案而起,“既然朕有所失,自然該有所改,所以,朕決定,廣開選能之途。
即日起,溱國境內,凡有大才者,不管是否出自世家貴家,只要其才爲真,身世清白者,皆可破格錄用!”
“……”
朝臣傻眼。
皇帝此舉,是先帝窮其一生想做而未能做成的壯舉,因爲一旦做成,世家貴家之勢 必定被大大削弱。
然,不等他們從驚詫裏清醒,卿流景又言:“範含章,春試在即,此次科考,由你全權負責,記住,考生不問家世,不求舉薦,凡成績突出者,全可參與殿試!”
範含章急急躬身:“臣遵敕!”
“範修謹,崔鬱離,朕現命你二人爲左右巡按,新年一過,你二人即刻前往九州二十三郡,一邊整肅地方官官相護的陋習,一邊尋找賢能,或送入陵陽,或就地任用。”
範修謹、崔鬱離雙雙叩首:“臣等遵敕。”
“很好。”卿流景拂袖,“退朝,明日大雨若不停,便罷朝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