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有財看着把張家車馬當作自家車馬,坐在主位愜意品茶的謝容時,終是不悅地皺起了眉毛:
“謝大人,你到底想幹嘛?”
“找張大人話話家常。”
“如果謝大人有此雅興,只管同張某去怡紅院喝一杯,何必搞這些繞繞彎彎?”
“怡紅院是陛下的地頭,不合適吧?”
張有財心下一抖,難掩震驚地問道:“你知道?”
“呵。”謝容時失笑,“張大人,你沒發現近來怡紅院的生意不如往昔了嗎?”
“有嗎?”
他剛纔進門的時候,明明看見廳堂坐滿了人,不過,蘭嬤嬤倒是和他嘀咕了一句,說生意不如往日。
“當那蘭嬤嬤出現在皇城前,替陛下指認先帝時,滿朝文武就知道,蘭嬤嬤以及整個怡紅院都是陛下的。
現如今,雖大人們還像過去那樣,日日去怡紅院小坐,但甚少敢留下過夜,因爲他們都怕不小心說了不該說的話,被傳到陛下耳中。”
張有財不言,目光透過窗扉,落在紅衣坊兩側的街道,昔日不如怡紅院熱鬧的勾欄,燈火通亮。
這時,馬車突然停下,馬伕先搬下馬凳,然後躬身回稟:“家主,到了。”
“恩。”謝容時放下茶盞,對張有財笑言,“張大人,請吧。”
車子停在一處勾欄的院內。
舉目望去,小道左側亭臺精巧,右側曲水流觴,一座拱橋橫跨在流水之上,過了石橋,另有一座高雅小樓。
謝容時輕言:“此樓名名士,聚天下名士於一堂,是紅衣坊新開的勾欄雅苑。”
說罷,謝容時率先踩着馬凳下了車,一側,兩個細腰俏臉的小娘子舉着紅傘,步步生蓮地走了過來。
“郎君,奴家替您掌傘。”
“恩。”
謝容時拾階而走,走了兩步,他從容回首:“張大人,你還不下車嗎?”
“下。”
張有財跳下馬車,另一妙齡小娘子快步上前,替張有財撐起一方天空,他略略吸氣,聞到一股和怡紅院濃烈而炙熱不同的,淡雅馨香。
“真香。”
小娘子輕笑:“這是產自距離北夷國都厲北二千里的安息鎮的安息香,乃是十分稀有的一種香。”
若是稀有,小小的勾欄女又怎能用得起?
這家名士堂怕不是謝家地吧?
轉眼,張有財走過石橋,穿過石子路,到了小樓前。
門上,“名士居”三個字,筆走游龍,門下,從外向裏,十來個面容妖嬈的小娘子一字排開,舉止雅靜。
“奴家見過兩位大人。”
小娘子聲色清脆如黃鸝。
過了門,先是一道玄關,玄關處橫着一條泉水,兩個小娘子彎腰,以瓢舀出一汪清水,替謝容時和張有財淨手。
接着,又有兩個小娘子送上素帕,爲他們拭手,素帕之柔,將沾上張有財的手,他就知道是桑絲。
此時,張有財已經確信,這間名士堂是謝家產業,若不是,小小勾欄,絕不可能拿得出桑絲手絹爲客人拭手。
繞過玄關,樓中別有洞天。
張有財擡眸,目光掃過廳中貴客,這一掃,他看到了禮部尚書王懷瑾,清河崔氏長子崔大郎,稱病在家的易章,以及朝中好些個從三品的官員。
謝容時一邊引着張有財往樓上走,一邊細聲細氣地解釋:“今日名士樓格外熱鬧,因爲春試將至,各地的才子紛至沓來。”
張有財低眉,再望廳堂。
堂中不少朝臣,但更多得是學子,這些學子無不穿着上好的衣裳,顯然,他們來自各州郡的門閥。
他們張家何時能像謝王崔這等世家,成爲溱國一等一的人家?
張有財想入非非時,走在前面的謝容時突然頓步:“張大人,到了。”
“啊?”
二樓是小娘子們的閨房,門前各有花名,謝容時停步的這一間寫着“牡丹”。
“張大人,請。”
“好。”
兩人依次進門,門內置着一張碩大的絲絹屏風,上面繡着各色牡丹,其色之真,猶如真花鬥妍。
不等張有財發出讚歎,幾個似牡丹般國色天香的小娘子朝着他和謝容時淺淺屈身:“奴家給兩位大人請安。”
謝容時略略頷首,信步閒庭地走到桌前坐下,張有財不願落於人下,於是高高地昂起了頭,可這一昂,卻叫他看着像是一隻可笑的鬥雞。
於是乎,有一小娘子忍俊不禁,發出“噗呲”一聲笑,笑聲甜美,卻藏着不容錯認的譏諷,張有財聽見,登時沉下臉。
“你在嘲笑本官?”
小娘子慌忙垂首:“奴家不敢。”
張有財低眉,看見垂首的小娘子正輕勾嘴角,他陰着臉,略過小娘子,掃向房中其他小娘子,其他小娘子的嘴角亦含着譏諷的微笑。
他忽然勃然大怒。
二殿下登基爲帝,嫌他張家登不上臺面也就罷了,可這些勾欄的小娘子算什麼東西,也敢嘲笑他?!
“本官乃是當朝正三品的戶部尚書,豈是爾等可以任意譏諷地!”
說罷,張有財拿起桌上的茶壺,猛地砸到地上,上好的青瓷被摔得四分五裂,然,張有財之怒卻絲毫不能減。
“來人——來人——”
須臾,名士樓的鴇媽媽衝進雅室。
“大人,這是怎麼了?好端端地,怎麼生這般大的氣?若是咱們樓的小娘子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大人儘管直言。”
張有財擡手,指尖直指垂首的小娘子:“她敢笑話本官,你還不拖下去打死?”
“這……”鴇媽媽大驚,她急忙捱到小娘子身邊,“你平日學得規矩都去哪裏了?大人也是你能笑話得?”
小娘子半身瑟瑟,驚懼嘟噥:“媽媽,奴家只是沒見過像大人這樣的貴家郎君,這才忍不住笑了兩聲。”
張有財橫起眼睛,怒問:“本官怎麼了?和其他貴家郎君有什麼不同?”
“大人——”
小娘子欲答,卻聽謝容時攏袖輕咳:“不管張大人和旁人有何不同,皆輪不到你一個勾欄伎子譏笑。
拖下去,打死。”
小娘子這才露出張皇失措的表情,她慌忙跪在地上,哭求:“謝郎君,奴家知錯,奴家發誓再也不敢了。”
謝容時不言,指尖輕點桌案:“再上一盞茶。”
“是。”鴇媽媽屈身,隨即命人將小娘子託了出去,她一路把人拖到二樓最西側的房間,才命人鬆開她。
小娘子呵呵一笑:“媽媽,奴家演得不差吧?”
“極好。”
“那媽媽是不是該給奴家一些獎勵?”
“當然。”說罷,鴇媽媽學小娘子呵呵一笑,“來人,殺了她。”
短刀橫上小娘子脖頸時,她驚懼又難以置信地問道:“爲什麼?郎君不是說,會好好賞奴家的嗎?”
“得罪了張家人,你就該以死謝罪。”
“可——”
這是郎君吩咐她做得事啊!然,她的悲喊未能問出口,刀已先落,斬去她那比牡丹嬌豔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