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嬤嬤端起燈盞,快步走到門邊,笑問守在兩側的禁衛軍:“將軍,燈滅了,可否讓婢子出去添個火?”
“給卑職吧。”
“……”盧嬤嬤手心一緊,“不勞將軍。”
禁衛軍苦笑:“盧嬤嬤,非卑職不肯放你出去,實乃敕旨難違。”
“好。”
盧嬤嬤把燈盞遞給禁衛軍,而後沉着臉,回進偏殿:“郡主,禁衛軍不許婢子出去,說是陛下的意思。”
清妧擡眸,目光略過大雨,投向皇城前:“嬤嬤,你怎麼看?”
盧嬤嬤垂首,不敢答。
回春堂醫死人是小,陛下的心意是大,只要陛下肯護着郡主,那便是天大的事,郡主都無礙。
可——
廊下傳來範含章的一聲問:“郡主在嗎?下官有事求見。”
禁衛軍橫手:“宰輔大人請回。”
盧嬤嬤雙目緊皺,她想了又想,終是屈身,附在清妧耳邊低言:“郡主,帝心不定,你怕是得另做打算。”
“恩。”清妧頷首,隨即起身,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門邊,喊住轉身走遠的範含章,“範大人,請留步。”
“下官拜見郡主。”
“進來說話。”
“是。”
範宰輔上前兩步,意欲進門,然,禁衛軍錯身,攔在範含章身前:“請宰輔大人休要爲難卑職。”
清妧沉眸,厲聲質問:“陛下敕旨,可是不許本郡主離開偏殿?”
“是。”
“本郡主離開了嗎?”
“這……”
“還不讓開?!”
“卑職無狀。”
說罷,禁衛軍退開兩步,範含章如願走進偏殿,但過了好一會兒,他都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
清妧擡眸:“是誰?”
範含章略頓,但下一刻,他就知道,不必他說明來龍去脈,郡主已經直奔核心:“回郡主,可能是謝家,可能是王家,還可能是以王謝爲首的許多貴家。”
清妧自嘲:“倒是高看我。”
“是。”
“外面什麼情況?”
“回春堂失火,燒掉了死者的屍身,有韓尚書爲護,駱刺史不能坐實郡主毀屍滅跡,卻也平不了許醫女治死人的冤屈。
易御史以此爲由,跪在大明宮上血諫,要陛下查封回春堂,嚴懲太醫療醫女、郡主,和安家。
與此同時,上千學子齊聚皇城前,高喊禮樂欲崩,要陛下重肅禮序。”
範含章將將說完,盧嬤嬤難掩驚駭地脫口:“郡主,只怕陛下爲平貴家怒氣,要犧牲郡主啊!”
“不會。”清妧從容否決,“芳君若真要動我和安家,範大人不必着急來見我,對吧,範大人?”
範含章滿目動容。
百官步步爲營,逼得陛下避無可避,只能一退,陛下明知退是唯一後路,卻爲了郡主如何不肯退。
陛下此舉,說得好聽,是癡情,說得不好聽,是愚不可及,畢竟縱觀歷史,皇室何曾有過真情?
但這一刻,看到對陛下深信不疑的郡主,範含章不得不修正他的偏見,皇室也許沒有真情,可陛下和郡主之間卻有。
“呵……”清妧輕笑,笑聲裏有愉悅,有滿足,更有難以言說的悲傷,“就沒見過比他蠢得人!”
罵罷,清妧擡步,走向偏殿大門,禁衛軍看她出來,錯身要攔,卻被清妧的一記厲眼嚇得動彈不得。
須臾,她到了卿流景身前。
卿流景看着清妧,怒而皺死雙眉:“是哪個該死的奴婢敢違背敕旨,放阿妧出來?給朕拖出去,凌遲處死!”
“卿芳君,你敢!”
“……”卿流景面露無奈,“阿妧,範含章還在這裏,你多少給朕留幾分面子。”
“我若是不給你留面子,能乖乖在偏殿待到現在?”話雖這麼說,清妧到底對衆人拂袖,“都退下。”
“是。”
陰溼的迴廊,只剩下清妧和芳君二人。
“皇帝陛下,聰明如你,不會不知道,此刻退纔是上上策,否則,朝堂勢必要再掀血雨腥風。”
“戰場瞬息萬變,今日的上上策說不得是明日的下下策,但只要主將足夠聰明,下策亦可以是上策。”
“卿芳君,你想氣死我嗎?”
清妧怒吼,吼聲未落,眼眶先紅,見此,卿流景滿目焦急,他急忙勾住清妧衣角:“阿妧,我怎敢氣你?”
“你就是在氣我!如果你沒有氣我,那就該立刻下敕,查封回春堂,責安家教女不當,命我歸家閉門思過,重學女德。”
卿流景聞言,頓時沉下臉:“阿妧,哪裏是我在氣你,分明是你在氣我!我寧可不做皇帝,也不可能責你半句!”
“你——”兩行眼淚終是滑出清妧眼眶,“芳君,你本不必陷入今日絕境,是我一時不察,遭人算計,才牽累你至此,你若非要護我到底,是想叫我一生難安嗎?”
卿流景亦是眼眶發紅的反問:“阿妧,你這話是想誅我的心嗎?你我未成夫妻,你卻要我先學着大難臨頭各自飛嗎?”
“我沒有。”
“不,你有!”卿流景怒駁,“允醫女去回春堂坐診是我同意的,今日的絕境是我們一時不察,而非你一人不察!
若我真棄你不顧,你固然心安,可我呢?難道你要眼看着我一生難安嗎?安清妧,你恁得心狠!”
“……”
清妧一腔悲意生生被氣沒了。
“所以,你怎麼都不肯聽我得?”
“不聽。”
“好。”清妧怒吼一聲,登時撩開下裳,“撲通”一聲跪下,“皇帝陛下,小女失德,求您賜罪。”
卿流景呲目欲裂:“阿妧,起來!”
清妧仰面,目色決絕:“陛下,你若應下,那小女只跪這一次,你若不應,那小女就跪在皇城前,求陛下賜罪!”
一滴眼淚自卿流景眼底滑出,他沙啞着嗓子,哀哀道:“阿妧,我捨不得。”
“那就記住這份捨不得,等來日,把你我承受的這份痛楚,百倍千倍地還給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
卿流景沉默良久,終是軟下口氣:“阿妧,讓朕再想想,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