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謝容時低眉,一派大義凜然模樣:“駱刺史,謝家待你不薄,究竟是何人指使你,污衊本官?”
“……”駱禾昀略僵,隨即慘笑,“學生不敢污衊謝大人,謝二管事送來的密信就在學生身上。”
說罷,駱禾昀怒扯中衣,須臾,衣衫被撕碎,他從衣料的夾層裏抽出一份信:“密信在此,請韓大人過目。”
伍硯書急忙接過密信。
眼看密信被呈上公堂,駱禾昀擡眸,目光如刀地射向謝容時:“謝大人沒想到我一直留着密信吧?”
謝容時微微一笑,臉上絲毫不見驚慌,而此時,韓杜衡將將打開密信,信上空無一字。
“駱禾昀,這是一張白紙。”
“不可能!”
密信是在他親眼看着寵妾一針一針縫進中衣,而這中衣自穿上以後再沒有脫下來過,密信怎可能變白紙?!
“拿給駱刺史看看。”
未幾,密信回到駱禾昀手裏。
他低眉一看,信上果真空空如也,然,這信又確是他縫進中衣的那一封,因爲紙上一角的灰點是他親自點上。
“字怎麼沒了……”
駱禾昀一邊不住地喃喃,一邊拿口水塗紙,紙上依舊無字,而後,他一躍而起,把紙湊上燭火,白紙不見變化。
他越發瘋癲。
見此,謝容時勾起脣角,語氣淡漠:“韓大人,看來駱刺史受
不住刑部的嚴刑拷打,瘋了。”
“……”
韓杜衡抿脣,心中怒火噴涌而出。
駱禾昀沒有瘋,不過是紙上曾經寫滿字,那些字盡是救他命的鐵證,鐵證不翼而飛,他急了。
“伍大人,勞你把信拿回來。”
“是。”
韓杜衡拿過信紙,俯身輕聞。
他在紙上聞到一股異樣的味道,這紙曾被炮製過,筆墨落於其上最多顯色三日,三日一過,墨跡全消。
駱禾昀不可謂不聰明,爲防萬一,留下密信,卻不想他道高一尺,不及謝容時魔高一丈,絕了他的以防萬一。
他尤想再問,然,駱禾昀卻似真得瘋魔了一般,無奈,他只得命禁衛軍:“先把駱刺史拖下去。”
“是。”
禁衛軍上前,押着駱禾昀要走,走了兩步,駱禾昀突然掙脫禁衛軍,撲向謝容時:“定是你搞得鬼!”
“駱禾昀,你敢放肆?!”
“我有何不敢?!”駱禾昀掐住謝容時脖子,把他按在身下,“說什麼事成之後,叫我位列三公,這話從一開始就是騙我得!
對你們世家而言,我們這些寒門子弟不如街頭那一條條搖尾乞憐的野狗!
可是,憑什麼?!
陳郡謝氏,琅琊王氏,清河崔氏,天下哪一個百年世家不是起於寒門,你們憑什麼踐踏寒門?!”
此一言,引得朝中寒門弟子心生共鳴,遙想入仕多年的不容易,他們深埋在心裏的恨意忽而洶涌。
這份恨意拖延了禁衛軍上前拉架的速度
,於是等謝容時被救出來,他已發冠凌亂,狼狽不堪。
“咳咳咳——”謝容時捂住劇痛的脖頸,怒問韓杜衡,“這等不尊上官的法外狂徒,韓大人還不速速斬殺嗎?”
韓杜衡輕勾脣角:“謝大人不是知道駱刺史瘋了嗎?一個瘋子,謝大人也好意思同他計較?”
“駱大人的話究竟足不足信,本官還得問一問。”說罷,韓杜衡掄起驚堂木,狠狠一砸,“來啊,宣同濟堂金掌櫃,謝家二管事上堂——”
夜色漸深。
那些飽受病苦折磨的百姓挨不住,難受地蜷起身體,壓制胸腹之間的痛苦,他們不願意退走,因爲想要看看惡人伏法。
可惡人伏誅尚需時間。
清妧起身:“陛下,臣妾有一求。”
“嗯?”
“請陛下允臣妾率太醫療醫正、醫女爲皇城前的百姓診病。”
“準了。”
“謝陛下。”
清妧急忙奔下高臺,回進皇城,不到兩刻鐘,她領着太醫療當值的數十醫正,醫女,走出南午門。
彼時,同濟堂的金掌櫃和謝二管事還沒到堂。
清妧立在人前,揚聲:“陛下仁德,憐百姓飽受病苦,遂命本宮率醫正、醫女爲患病百姓醫治。
因醫正、醫女不多,煩請得病的人出列,自覺病得嚴重的站到左側,自覺病得輕些的站右側
。”
話音將落,百姓紛紛動作。
若是往日,有人這般說話,百姓不管病重病輕,必盡數往左站,生怕落於人後,耽誤了自己性命。
但今日,這些自來“不識大體”的百姓,沉思片刻,竟全往右側挪,待右側人滿爲患,左側還寥寥無幾。
且這寥寥數人見人全往右,也哆嗦着身子,往右去。
右側的人看他們過來,急忙喊道:“病歪歪得過來作甚?快回去右邊站好。”
往右來的人不僅不停,還挪得越發快了。
見此,清妧略略忍俊不禁,但隨即,又正色:“諸位鄉親願互相謙讓,本宮十分欣慰,但過分謙讓,容易貽誤病情。
各位鄉親放心站,不管是病重得,病輕得,本宮保證,太醫療必定各個都看到。”
這話一出,不少百姓淚目。
有一人忽然上前,哽咽大喊:“回春堂出事,草民跑去門前大吵大鬧,如今,貴妃既往不咎,還肯救草民性命,草民羞愧不已。”
說着,這人跪在地上,重重叩首:“貴妃天恩,草民此生難報,但草民發誓,從此但有人說貴妃一句不好,草民同他不死不休!”
“不必如此。”
然,又有數十百姓伏首在地:“貴妃之恩,草民們銘記在心,來日貴妃若有差錢,草民莫敢不從。”
病者氣虛,聲色難響,可夜色極靜,這番情真意切的話落在其餘百姓耳中,無不叫他們感慨萬千。
遙想兩月的艱難,更多人跪在地上
,須臾功夫,皇城前的百姓幾乎全部跪在地上,向清妧叩首謝恩。
九尺高臺上,範含章猶豫再三,走到皇帝身側:“陛下,允太醫、醫女爲百姓看病是陛下您的恩德,百姓——”
“無妨。”
他不怕阿妧得民心,他只怕她得的民心不夠多。
當李徵伸手搭上錢十三脈搏,陵陽大街傳來沉重的馬蹄聲,未幾,一禁衛軍提着同濟堂掌櫃走上公堂:
“韓大人,金掌櫃殺了謝二管事,要逃出陵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