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皇帝在山東的做法,比如那個叫張璁的人……
比如朝廷派了刑部侍郎查案,比如爲了清田丈量先期培訓了數千名測量員。
皇上的種種安排浮於他的腦海之中,很陌生,也很熟悉,他自己在這裏回望過往。
殊不知,荊少奎這些官員其實忌憚他忌憚的不輕。
尤其是聽說昨夜宮裏扔出了二十多具屍體。
“人才剛到,便將原二十四衙門的大部分總管太監全都活活杖斃!!”徐雲說起這話來都覺得膽寒,“據說,這個劉公公全程還看了下來,他好不容易得了皇上些許原諒,怎敢行事如此張狂?”
荊少奎皺眉道:“在皇上身邊做事,都是極了解皇上的。你以爲皇上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
這個道理,有些類似於一朝天子一朝臣。
皇帝既然願意把尤址的老對頭搬出來,那就是放棄了這些原來依附於尤址的人。
他們不是個死字又會是什麼?
“話雖如此,要換了我剛剛重見天日,必定是縮着尾巴,這位劉公公倒是好……”
“別說了,內宦互鬥這等事,你我就別管了,一會兒看他來究竟要如何吧。”
劉瑾有很多被壓抑住的慾望,殺人復仇是其中一個,他並不覺得自己殘忍,那都不是他的人,當然要殺。
而他的另外一個慾望……
就是想見見皇上。
……
……
“南京內守備職高責重,皇上既然委任了劉公公,想必會有聖命,還請劉公公明示。”
巡撫衙門裏,荊少奎客氣的說。
按照道理講,他應當去拜訪劉瑾。
但劉瑾名聲實在太差了,這個時候估計極少的文官願意去主動拜訪他。
“咱家沒有什麼聖命,就一條,咱家是宮裏的人,只聽宮裏的旨意。所以這話應當是咱家問你,皇上的聖命是什麼,辦得怎麼樣了?”
“想必劉公公知道清丈天下田畝的事,上月下旬,聖旨已到。”
劉瑾看他不多廢話,心裏頭也少了幾分焦躁,“那便實話講。中丞,來之前,我已命人去清理了內宦所佔之田,凡我之下,遇到一個違抗的,就殺一個。”
荊少奎心中發緊,“魏國公那邊……我也與充遂公(靳貴)去過了,他的田也開始了丈量。”
如此說來,勳貴、內宦已經不成問題。
雖說魏國公不能代表南京城全部的勳貴,但是他都服軟了,其他人要麼聽話,要麼被收拾掉,即便略有麻煩,也不是大問題。
“現在的麻煩是,江南近百餘縣的百姓、士紳都在用各種方式阻撓測量員實際開展清丈。所以各處的效果,均不理想。”
劉瑾眨了眨眼睛,靜靜的說:“中丞,翻過這個年,咱家就六十了。”
荊少奎不理解忽然講這個是什麼意思。
“公公面相還年輕呢。”
“這是寬慰人的假話,咱家這些個白頭髮可不是假的。”他伸手理了一大撮,其中的黑絲已經是少數了,“這幾年,身體有虧,陰雨天腿痛,站久了、坐久了腰痛,一個覺睡不好頭痛,咱家是沒有幾年好活了。”
這一聲嘆息,如果是一個普通老者說出來會讓人生出憐憫,唯獨劉瑾是決然不會。
“公公……”荊少奎有些困惑。
劉瑾則搶話,“中丞,咱家想見皇上,想替皇上把這些事料理了。至於……你說那些阻撓之人,咱家是不在乎的。皇上和咱家說,辦好了江南的事就回宮去。中丞,這事你得成全。”
“公公哪裏的話。下官哪裏會爲違背皇上的聖命?”
荊少奎完全的訝異,他以爲是錯覺,他看到了什麼,是一個老奸宦的臉上的那種動容,他還有感情嘛!
劉瑾確實感受到一種孤寂,南京這地方他本來就不熟悉,不過那宮裏的場景都太像了……他會想到皇帝小的時候,想到自己如何侍奉太子直到繼位。
除了在政治層面他需要抓住皇帝這顆稻草以外,他畢竟還是一個孤寂的老人,而除了相處多年的皇帝,他的情感是無處可去的。
所以他願意爲皇帝擺平這裏的所有人。
“既然是按皇命,那麼今兒個你我便將事情議清楚,到底是哪個府、哪個縣、哪些人在阻撓測量員實地測量?”
荊少奎也不想煩了,他憑什麼在這裏頂劉瑾的怒火,“與公公實說了吧,從南京到鎮江府、常州府、蘇州府、松江府,一路過去,幾乎縣縣有反對者,他們或是成羣聚衆,煽動百姓,或是對測量員下手,使其麻煩不斷,自身難保。其中種種,均已上報朝廷。”
劉瑾不與他廢話,“調查到目前,進展如何?牽頭反對的是何人?”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人,江寧是有個叫趙明非的,常州府有陳氏三兄弟打頭,鎮江府、蘇州府則均有百姓抗議。”
劉瑾又怎麼會不知道這些人的顧慮,前怕狼後怕虎,結果就是手段軟綿綿,事情則完全沒有進展。
“知道了。”
權閹禍亂,是他們既接近皇上,又有部分武裝力量。
南京內守備可以調動留在留都的十七衛天子親軍!暗中又有天子允諾,劉瑾已經沒有顧慮,現在還知道了人名,那還有什麼可說的?
他的轎子出了巡撫衙門以後就是一句話:爪牙盡出,開始抓人!
這十七衛天子親軍中,也有錦衣衛,明朝實際上還有個南京錦衣衛指揮使,不過留都很多職位權力已經很低,這十七衛人馬也基本都不足數,只有一個孝陵衛威名赫赫。
<div class="contentadv"> 在明亡之時,守備南京將領投降,氣得太監當場自殺,而孝陵衛是殊死抵抗。最後是末代指揮使在史書上留下一句話:指揮梅春起兵於孝陵衛,死之。
那麼多人命,最後就是這幾個字。
當然,劉瑾現在不需要這個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孝陵衛,他只需要調遣普通的十三衛兵馬,再加上張永帶來的數百人作爲‘監軍’,絕不怕有人裝神弄鬼。
翌日,南京城裏便有手執長槍的士兵出現,在這個年頭,很多普通人尚且不知道劉瑾已經到南京了,畢竟也就這麼幾天時間,還以爲是出了什麼其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