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

    陸祈川始終無法給他想要的回答。

    再次提起過去,他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自己的情緒,只能像是一個遊離在意識之外的局外人,冷冷地看着陸祈承沉淪在洶涌的情緒中。

    他不想去指責陸家父母,也不想去怪陸祈承,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理由,每個人都在說自己很痛苦。

    可是,他又有什麼錯呢?

    他那時候只是一個七歲的孩子,懵懂又天真,對這個世界抱着最純粹的熱愛與善意。

    在陸祈承拋下他,去和小夥伴開開心心玩遊戲的那幾分鐘裏,他在滿心歡喜地給自己最親近、最崇拜的大哥準備生日禮物。

    那是他向陸父陸母軟磨硬泡了好久,才同意買的最新款遙控直升機。

    在盒子裏,他還放上了很多糖果,是他拿幼兒園一學期積累的小紅花兌換的獎勵。

    他自己捨不得喫,連陸家父母要都不肯給,卻捨得和陸祈承分享一半。

    誰也沒想到,就那麼幾分鐘的時間裏,有人膽子大到,敢在陸家老宅裏實施綁架!

    陸祈川不是唯一的受害者,當天在場的許多世家孩子都被迷暈綁走了,陸祈承也不例外。

    但在這場意外中,陸祈川無疑是受傷最嚴重的。

    綁匪像是有選擇性地針對陸家,他這個陸家小兒子,自然首當其衝。

    那天的情形他至今仍記得一清二楚。

    父親糾結痛苦的神色,母親悲痛欲絕的哭喊,還有陸祈承得救後嘴裏反覆說着的“對不起”。

    再後面的事情,陸祈川不願意再想下去了。

    理智告訴他,陸家父母沒錯,陸祈承也沒有錯,錯的是綁匪,錯的是那些不懷好意的人。

    但人都是自私的。

    陸祈川不止一次地問自己,爲什麼被放棄的那個是他?

    是他不聽話,還是他太調皮了?

    如果他再乖一點,再聽話一點,再聰明一點,是不是就不會被拋棄了······

    這些記憶,就像是不受控制的困獸,它會突如其來地闖入你的腦海裏,不挑時間、不分場合,將你的情緒攪得一團亂,讓你爲它所控。

    陸祈川陷入了“過度反芻”的怪圈,他總是過度地,反覆地重溫過往的負面經歷與感受,實則是在無差別地攻擊自己,由此產生難以停下的疼痛感和羞恥感,來代償自己曾經受到的傷害,循環往復。

    受害的人終其一生也無法抹去被傷害的陰影,受害人的親人們也將終生受到影響,縱使時間沖淡了一切,也讓人無法原諒施害者。

    所以,陸祈川選擇將自己暫時封閉起來,不說話不交流,把自己藏在安全穩固的心理牢籠中。

    他害怕自己身上的尖刺會傷害別人,害怕自己不受控的情緒會給別人帶來困擾,更害怕將自己的痛苦轉移到別人身上。

    他想,司聽瑜之所以特別,無非就是因爲,她從來不去在意他身上的尖刺。

    她會溫柔地告訴他,沒關係,這是正常現象,每個人的身上都有尖刺。

    她一次次言語中的試探,就像是一次次在主動撫摸他的尖刺下的皮膚,然後笑着告訴他,一點都不扎手,你好柔軟呀。

    不管是那晚在陽臺上的交流,還是中午在病房裏的擁抱,司聽瑜始終把他放在平等的位置,將他當成正常人去對待。

    她會毫無顧忌地跟他討論生死,肆無忌憚地懟他,也會真真切切地關心他。

    在司聽瑜的面前,陸祈川不用擔心自己的痛苦情緒會感染到她。

    因爲,司聽瑜一直是個熾熱不息的太陽。

    只要有她在,就能驅散陰霾,帶來無盡的光芒與熱烈。

    他就像是一個貪婪的朝聖者,對神明有着本能的渴望,只想離她近一點,再近一點,只要能沾染上一絲一縷她的氣息······

    陸祈承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孤寂又落寞,凌亂的髮絲清揚,眉頭驟然擰起,眼底寒霜遍佈,一絲光彩都沒有,動了動脣,略帶着幾分自嘲地笑了笑,像是喃喃自語。

    “祈川,你應該怪我的,我沒有盡到一個做哥哥的責任,如果不是我,你的人生會很完美。”

    “如果可以的話,哥哥非常想補償你,你想要任何東西,只要我能辦到,我都會毫不猶豫地給你,哥哥只希望你能自由、快樂地活着。”

    “小川,不要再想不開了好不好?算哥哥求你了,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哥哥一個贖罪的機會,好不好?”

    說道後面,陸祈承的聲音已經不太能聽見了。

    他知道的,這些話說出口,總歸是有道德綁架的嫌疑。

    陸祈川的人生不應該揹負上他的愧疚······

    陸祈川循聲望去,沒有回答,只是勾脣粲然一笑,臉色蒼白至極,沉鬱之色凝結在他的眉宇,原本出塵清雅的面容在苦澀的掩蓋下顯得哀傷無比。

    人人都在求他活下去,可誰來救救他呢?

    這十幾年來,他每時每刻都在自救,不然他早在被救回來的那一天,就死在救護車上了。

    這個問題就是無解的,每次提起,都會把他們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一把扯下,連帶着血和肉,帶給陸家人的只有傷害。

    陸祈承嘴脣嗡動,還想再說些什麼。

    陸祈川迅速站起身,安靜又無力地望向窗外,一種說不出來的痠疼,從他心底翻滾而出,洶涌地衝到了他的喉嚨處,像是堵了什麼東西似的難受又刺痛。

    停頓了許久,他纔開口,聲音清冷,又隱含了幾分沙啞,透露着無邊的悲涼和哀傷。

    “我會努力,活着,你也是。”

    “哥。”

    說完,陸祈川垂下眼簾,用力地攥了攥手,壓下心底劇烈的起伏,遮掩住自己眼底的委屈,拖着疲憊的身體,頭也不回地往房間走去。

    他想,他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

    因爲有司聽瑜的出現,他有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和勇氣,願意給自己一個活着的機會。

    萬一他足夠幸運,能得到神明的照拂······

    怎麼辦,突然好想司聽瑜,好想好想見她,好想要······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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