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陸祈川自七歲後的人生,連平穩都算不上。
但不管怎麼說,陸雲景對兩個孩子都愛的。
他愛孩子的母親,自然也愛這兩個滿懷期待出生的兒子。
甚至,在兩個孩子出生後,他就給自己立好了遺囑。
他這輩子,只會有這兩個孩子,唯一的兩個孩子。
只是,他表達愛的方式有些生硬、有些刻板。
他年輕氣盛時,做不來溫柔慈父的姿態。
時間一長,他自己也就習慣了這種父子間特殊的相處方式。
後來再想改變,兩個兒子卻已經都不需要他了……
到了現在,也許是年紀大了,也許是腦袋裏的腫瘤越來越影響生活了,他在面對兩個孩子時,突然嚴肅不起來了。
不過爲了掩飾這一變化,他強迫自己沉默寡言,保持着從前的狀態。
否則,按照他大兒子的敏銳程度,一定會有所覺察。
陸祈承一直以來都是他的驕傲,甚至比他這個父親,做得要好多了……
陸雲景看着爲情所困的小兒子,不自覺的,想到了正在公司忙碌的大兒子。
還有,書房外,正在對着花園一角作畫的黎覺夏。
他的妻子。
……
不過,他的憂傷情緒很快就被打破了。
因爲陸祈川繞過了書桌,直愣愣地站到了他身邊,又一連拋出了好幾個新的問題。
“爸爸,萬一司伯父對我不滿意怎麼辦?萬一他不喜歡我,不同意聽瑜和我在一起怎麼辦?我太笨了,我不知道該跟他聊什麼,他會不會覺得我很木訥、很沒用?”
“小川,你先別急。”陸雲景拍了拍他的胳膊,坦誠道:“你問的這些,我也不知道。”
“……”男人被他一句話制在了原地,忖度片刻後,垂着腦袋低聲總結道:“我完蛋了。”
“也不一定,小川,咱們凡事要往好的方向想,你想想,起碼司從禮不打人!你外公以前可是真敢拿着鞭子往我身上抽的。”
“那您當初是怎麼追到我母親的?”男人問得十分真誠,他是真的心裏沒有底,試圖從過來人這裏尋求一絲安慰。
但陸雲景顯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重提往事,他的臉上不合時宜地浮現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難掩驕傲道。
“因爲你母親愛我~”
“……算了,我不問您了。”
陸祈川轉身離開,他一無所獲,甚至後悔敲開了書房門。
……
到了上門拜訪的前一天,陸家緊張的人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喫過晚飯後,黎覺夏捧着陸家老先生老夫人的兩個牌位,款步走進車庫,對着那堆疊的高高的禮品,開始了第十三次清點工作。
她擔心自己年紀大了忘事,有什麼禮數不周到的地方,所以特意把公公婆婆也請了出來,就怕忘了什麼該帶的東西。
陸祈川也沒閒着,硬拽着陸祈承,在他那間密不透風的閣樓裏瘋狂試衣服。
“哥,你看這套怎麼樣?會不會太過正式,像保險銷售從業人員?”
“那不行,司伯父是一個嚴肅的人,他一定不喜歡這麼跳脫的顏色,這件呢?”
“這件也不錯,藏藍色條紋的西裝,低調又不失內涵。”
“那不行,司伯父萬一覺得我裝模作樣怎麼辦?還是換一件吧,這套怎麼樣?”
“這套也不錯,休閒風,正好適合家宴。”
“那不行,不能讓司伯父覺得我不重視這場會面。”
“……”
陸祈承把杯子裏的茶水都喝光了,矯情的男人還沒有選定明天的戰袍。
最後的最後,他感覺自己的收縮壓已經飆升到180mmHg了,爲了避免腦血管破裂的意外發生,他果斷給另一位當事人打去了電話。
“聽瑜,是我,有件事情要麻煩你一下。”
“可能是春天到了的緣故,你男朋友現在花枝招展的厲害,你能否勸勸他。”
“是的,沒錯,他已經整整試穿了三個小時的衣服,再這麼下去,我怕他肩關節受損。”
“好,這裏交給你,嗯,明天見。”
陸祈承掛完電話,連招呼都顧不上打了,頭也不回地下了樓,徒留男人一人在那兒拿着衣服愣怔。
如果用一種形容來描述陸祈川此時的心情,那麼一定是調色盤。
從試衣服開始,他的身體一直在微微顫抖着,彷彿有一股無法抑制的力量在涌動,他竭力剋制着自己想要盡情釋放內心的激動,但又莫名有些不安。
不是對司聽瑜沒信心,而是他始終無法認可自己的價值。
強烈的不配得感讓他平白生出了許多自卑與惶恐。
直到現在,他都不相信如此不堪的自己能得到司聽瑜的垂憐和接納。
明天正式見過家長以後,他們兩人會按部就班地訂婚、結婚,或許還會擁有一個孩子。
到那時候,司聽瑜就真的只能和他綁定在一起了。
今晚,是司聽瑜放逐自己最後的機會。
陸祈川明白這一點。
所以這兩天,他像是一個孤獨的行者,刻意減少了與司聽瑜的交流時間,獨自在自己澎湃而磅礴的情感世界裏徘徊。
直到現在,他親手設置的專屬電話鈴聲突兀地在壓抑的閣樓內響起。
而他像個窮途末路的旅人,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衝到了下沉的牀鋪邊,攥着手機,摁下了接聽。
“陸祈川。”女孩悠揚甜軟的聲音喊着他的名字。
“嗯。”
“聽你哥哥說,你緊張得都要哭出來了,這是真的嗎?”
“嗯。”他沒有流眼淚,但心底酸澀得厲害,像是被灌了一大瓶氣泡水。
“真的呀?那我實在是太高興了,寶貝,我喜歡你緊張我的樣子!”
對面的聲音瞬間靈動了不少,這是司聽瑜又想逗他的標誌:“快快快,你快拍張照給我看看,男人慾語還羞、莞爾垂淚的模樣勝過一萬支苯丙酸諾龍!”【1】
【1】苯丙酸諾龍:激素藥,有一定的催欲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