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瞟到一處,發現西北角落裏站着的人影有些熟悉,垂眸想了想,發現正是昨晚處理屍體的那些人。
不一會兒,她便見那些人朝她們這邊看過來,然後對季姐點了點,手掌在手臂上有節奏地拍了拍,像極了某種暗語。
直覺告訴她,即使是在監獄裏,也有見不得人的交易。
所以,即使她是昨晚那場謀殺的目擊者,也不會產生想要見義勇爲,爲亡者鳴不平的想法,更遑論是跑去揭發。
她連爲自己求得一個辯駁機會的能力都沒有,又如何有能力精力去爲一個毫無關係、半點底細都不知的人平反昭雪。
監獄不是童話世界,這裏關押的是一羣沒有自由的人;高高的圍牆、遙遙無期的刑期纔是這所囹圄的現狀;這裏雖與外界沒有聯繫,卻也有自己的一套運行法則。
就在蘇默細細地琢磨着這裏面的事情時,迎面有三五成羣的女人向她們走來,不,確切地說,應該是向她走來,因爲,爲首那女人的眼睛就像是黏在她的身上一樣,看得她忍不住反胃,比臉上黑乎乎的黑斑還要讓她感覺到噁心。
季姐目光一凜,神色如冰,伸手拽了蘇默一把,略微歪了下頭,語氣嚴肅地道:“站到我身後。”
蘇默未進來這裏之前,曾聽過不少老犯喜歡通過欺負新犯來增添樂趣的新聞,但她沒想到她剛來的一天就受到了老犯的“關照”。
她一個形單影隻、初來乍到的新犯,面對這赤裸裸的挑釁,不管她反不反抗,最終的結果都逃不了一頓毒打,所以,她腳步往後一退,十分聽話地躲到了季姐的身後。
人生第一次當起了縮頭烏龜,第一次感覺到了被人保護的安全感,蘇默覺得自己的心溫溫的,儘管這裏是監獄。
迎面那女人本想繞過季姐,直接將蘇默從季姐的身後拽出來,卻沒有想到,在距離蘇默還有幾步遠的時候,橫空伸出的手臂將她前進的路攔住。
季姐用食指頂住了她的肩膀,面無表情地道:“方紅,我的人,你最好別動。”
方紅臉上堆着不懷好意的笑,眉眼往上挑了挑,隔空朝着蘇默的方向瞄了一眼,然後微微地聳了聳肩,向旁邊吐了一口痰,“季露,你什麼意思?”
季露?
乍一聽到這個名字,蘇默心神一凜。
難怪她總覺得這人的背影有點熟悉,原來是當年聲名大噪、每到一城便引起不少轟動,造成城市道路堵塞的“超星演員”。
無數人從四面八方涌來,只爲一睹她的芳採,當年的盛況,用萬人空巷來形容也不足爲過。
只不過,她出道沒多久,這位活躍在熒屏、獲得無數人稱讚的影后就隱退了。
一紙息影書是她向公衆告別的自白書,也是她徹底離開影視圈迴歸家庭的說明書。
爲了如意郎君捨棄如日沖天的事業,卻沒想到那人竟是魔鬼。
兩刀之下,一具亡魂,一座囹圄。
蘇默內心一陣唏噓,爲季露今日的境遇感到惋惜,也爲她的遭遇感到心疼。
“沒什麼意思,就是告訴你,這丫頭我罩着了,別打她的主意。”季姐隨意地撩了撩額前細碎尖利的碎髮,姿態慵懶地說着。
“你罩着?哈哈哈……”方紅大聲笑着,臉上的贅肉顫動不已,看着十分滑稽可怖,“季露,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以爲你是誰?”
季露完全忽視掉方紅話語中的挑釁,面色淡淡,如在陳述一個事實般,堅定地重複道:“我是誰不重要,你只要記住,在這裏,我要護着的人,你就動不了。”
方紅察覺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心驚地往後看了看,見四周的人都在往她們這邊趕着,皮笑肉不笑地壓低聲音,咬牙切齒道:“季露,爲了這麼一個新犯,你確定要撕破臉跟我幹一架?”
躲在季露身後的蘇默,被這人語氣中的陰森氣息嚇到,想動嘴說些什麼,但隨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爲她發現,此刻多嘴除了添亂什麼都解決不了。
其實她也不明白季姐爲何對自己這麼好,心裏也滿是疑惑,但也深知,現在不是問這些問題的時候。
不覺地再緊了緊身子,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面對方紅的氣急敗壞,季露依舊面色不改。
嘴角一咧,鼓了鼓掌,囂張的語氣中滿是無畏,像是期待了許久一樣,“樂意奉陪。”
“他奶奶的,季露,我不把你揍趴下,我跟你姓。”
“可別了,我祖宗嫌丟臉。”
“你……姐妹們,上。”
剎那,兩波人瞬間形成對峙之勢,一場徒手掐架的“戰爭”一觸即發。
但,說遲時那時快,千鈞一髮之際,帶着電棍巡視的獄警趕到,發現情況不對,立馬舉起手中的警械,暴戾地呵斥道:“幹什麼,幹什麼?要造反啊,蹲下,抱頭蹲下,全都給我蹲下。”
此時,就連了望塔的武警也將狙擊槍瞄準了這裏,一動不動地用槍掃視着這邊,以防出現什麼意外。
蘇默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心中驚慌不已,見季露和其他人都老實地抱頭蹲着,便也跟着照做。
“一個個的,不好好改造,在這裏打架,怎麼,想關禁閉啊?”頓了頓,獄警環視了一週,再開口時,聲音中帶着明顯的狠厲,“方紅,季露,又是你們倆鬧事是吧?你們要是這麼喜歡這裏的日子,我非常樂意替你們申請延長刑期……”
被當衆點名的兩人低着頭,沉默着,不管獄警如何訓斥都不開口,因爲,獄警就是這裏的土皇帝。
犯人可以跟犯人對打,犯人去挑釁獄警,那簡直就是自尋死路、自討苦喫,沒有人會這麼沒腦子。
兩波人這麼一鬧,獄警直接縮短了放風時間,將所有人譴回了監舍。
方紅特意放慢了腳步,待到季露跟蘇默走到她旁邊時,小聲地吹了聲口哨,挑釁地對着季露道:“季露,你最好保證她永遠不落單,不然……呵呵。”
蘇默眉頭蹙了蹙,不明白她是怎麼惹到了這號人物。
但方紅並沒有給她將疑惑詢問出口的時間,一說完便大喇喇地走了。
蘇默剛回到自己的位置,牀板都還沒有坐熱,便被獄警叫到了管教辦公室。
她一坐下來,管教便給了她一張入監通知書和一個信封,“這是入監通知書,按照上面的要求如實填寫自己的信息,你的家人只有收到這封通知書,纔會知道你現在的位置,不然沒法探監。”
蘇默接過後,低頭看了看,沉思了會,擰開了筆帽,卻在下筆時頓住,擡頭問道:“管教,如果沒有親屬,這封通知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寄了?”
“無匯款、無書信、無親情電話,可以不用寄。”管教沒想到蘇默會問這樣的問題,目光異樣地看了她一眼,面容嚴肅地解釋着。
話落,蘇默盯着筆尖下的空白格,遲遲沒有下筆。
幾分鐘後,蘇默被管教帶回監舍,身後那張帶着幾滴墨點的空白紙在微風的吹拂下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