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了很遠，顧麗在後面默默無言地緊緊跟隨，不曾出聲，蘇默忽然站住，顧麗一時間不知道原因，嘴巴張了張，卻也沒有出口詢問。
蘇默開口輕聲呢喃：“我一個劣跡斑斑近乎毀容的孤家寡人，除了有幾個錢，一無所有，人心叵測，諸多猜忌除了徒增煩惱便無利可圖，何不在有限的生命裏多存些波瀾壯觀的美景於記憶深處，如此，人生至死，便也無憾可言。”
顧麗就站在蘇默的後面，蘇默的聲音雖小，卻還是一字不落地傳入她耳中，一口涼風從她微張的嘴裏一貫而入，直擊靈魂深處，讓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蘇默的所有變化，她一一看在眼裏，總感覺眼前的人雖是活的，心卻是死的，從前的蘇默有多麼張揚活潑，現在的她就有多麼死寂悲沉，她把自己縮在殼裏，任何人都觸不到，即使是她也一樣。
她從背後抱住她，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感受到眼前這人是活着的有血有肉之人。
蘇默望着無盡頭的海面，轉頭看了她一眼，昏暗中，與她清潤溫涼的瞳仁對上，微微一怔，拍了拍她冰涼的手掌，問道：“怎麼了？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念起先前發生的種種，未待顧麗開口言說，蘇默心裏有些瞭然，第一次親眼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在自己眼前斷氣，任誰，也會心生陰影，見顧麗將頭搭在她的肩膀上，轉過頭，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她，只能繼續看着宏闊無底的大海。
她小時候非常向往大海，總想着有一定要征服它，無法無天、膽大妄爲，幾次差點溺水而亡也依舊不知悔改，長大後才知道，蚍蜉撼大樹，那些年沒被大海吞沒，真是上天對她的垂憐。
都說因果報應，夜深人靜時，她也會想，是不是未成年時太囂張了，以至於成年後各種困苦磨難接踵而來。
“默默，你跟我出國好不好？我們不查了，我們到國外定居，再也不回來了，好不好？”這一次死的是賴敏玉，下一次呢？她不想賭，也不敢賭，她只想蘇默好好地活着。
“海風吹多了，又在說胡話了是不是？”蘇默輕拍了她一掌，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若有所悟地緩慢開口：“麗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歸途，我這條命是別人換來的，它的終點不應該是苟且偷生。
如果不是那些心懷不軌之人，如果不是我的拖累，她現在可以生活得很開心，可是，就在未來美好生活的光即將帶我們逃離那座暗無天日的囚籠時，她卻因爲我成了刀下魂，遺願未完，就此撒手人寰。
沒人能明白那種痛、那種恨！我這輩子，沒想別的，只想讓該下地獄的人下地獄，憑什麼他們犯了法還可以像個沒事人一樣逍遙自在，我不甘心……”
“法律？”蘇默苦笑了一聲：“法律不是正義的化身，它只是社會維穩的工具，僅此而已。”
“法律的執行者是人，既是人，那便有壞的也有好的，即使你對那些壞的些執行者失了信任，可你不能一杆子打死所有人，在他們當中，一定有始終站在正義公平的這方，這是你告訴我的！我們通過法律途徑好不好，我不想你跟我一樣每天都處於戰戰兢兢中，我只想看你好好地活着，你明不明白？！”
蘇默仰面吐了一口氣，心裏微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可泥潭裏又有幾株蓮花？巨大誘惑面前，有幾人能夠鏗鏘有力地喊出\u0027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u0027這句話？應該是寥寥無幾吧！她也想相信執法者會給她應有的公平正義，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信任不是一日崩塌的，日積月累，失望攢夠了，她也就不信了。”
就這麼一會的功夫，天上的月亮與星星一齊消失，天上地下，放眼望去，除了遠方的燈塔依舊亮着，四周黑乎乎一片。
顧麗不知道蘇默有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見她久久沒有任何反應，賭氣就地挨着她的腳邊坐在地上，慢慢地啜泣出聲。
海浪聲太大，足以將她的低聲哭泣掩蓋住，以至於她哭了許久，蘇默都不曾坐下來安慰她一下。
她以爲蘇默是故意不理她，故而哭得更大聲，與討不到糖喫而鬧脾氣的小孩有八分相似之處，苦心人天不負，嗓子都哭啞了，終於換來了蘇默的關注。
蘇默低下頭看她，兩人的視線對視上，顧麗趕緊將自己的頭扭向一旁，故作生氣，哼哼唧唧的，看起來格外……令人煩躁，蘇默學着她的坐姿，坐到她的對面，寒芒未消盡的眼神將她籠罩。
顧麗的哭聲戛然而止，身體如有巨大的壓力壓着，令她動彈不得，逼蘇默喝藥時的氣勢全無，勉勉強強地穩住哆嗦的嘴巴，“你……你……幹嘛？”
“演！繼續演！不是喜歡哭嗎？繼續哭，我看你洶涌不絕的眼淚能不能把這海岸給淹了！”拙劣的演技，三流的哭戲，她都不知道她哪來的勇氣敢拿出來糊弄她。
“我這……這是真情實意流出來的淚水，好不好？你別冤枉人，我這不是演的！”顧麗抱怨地據理力爭，說着硬是從眼眶裏摳出一點淚水，以證自己沒有說謊。
蘇默“噗嗤”笑出聲，用力地敲了敲她的腦殼，“真是個傻缺。”
顧麗知道蘇默固執，想說動她跟她一起出國非一日之功可成，故而轉身靠着她，心有所疑地問道：“默默，救你的那個人就是你經常提到的\u0027季姐\u0027嗎？”
“嗯……她是一個特別溫柔善良的人。”蘇默的眼角里暈染着氤氳的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