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星·長夜行宮迎來了兩名不速之客——女皇安多莉妮·羅曼利亞和禁衛軍少將阿倫德爾·羅曼利亞。
“你小時候在這裏長大,有沒有感覺這裏很荒涼。”
聽到這個問題,阿倫德爾愣了愣。
按照皇族的慣例,潛能高的皇族非婚生子會被統一丟到長夜行宮,成長到十六歲,根據天賦、契約物等等因素,決定他們能否得到羅曼利亞的姓氏。
即使生母是女皇,阿倫德爾也不例外,只是免於遭受行宮學舍內堪稱殘忍的論資排輩和霸凌傳統。
他還沒來得及組織好語言,就看到女皇微微頷首,示意他不用作答。
他鬆了一口氣,又不免感到了一絲遺憾。
這一對母子之間的相處,和最標準的上司和下屬,毫無區別。
當然,女皇隱祕地離開潞水宮來到長夜行宮,不是爲了視察學舍,而是爲了見一位所有人都沒想到會被安置在這裏的人。
自從大皇子妃特里妮娜發瘋砍傷太子後,她的行蹤在皇室主支內就成了一個謎。
有人說她逃到了萬星聯邦,有人說她被關押在某個莊園快要餓死,但是認可度的說法是,她已經被女皇祕密處死了。
畢竟,帝國皇室從未有過離昏的前例。
她的母親,女皇的姐姐對此毫不在意,她正在向太子推銷自己正適齡的長孫女。
沒人想到,她被女皇安置在了空曠而荒涼的長夜行宮裏。
……
“失語是心理因素,正在逐漸地恢復。”
“精神狀態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能和醫護人員開開玩笑,壞的時候手邊有什麼拿什麼,直直地往外走,只說要殺了太子殿下……”
醫生覷着女皇的面色。
帝國的統治者看起來心情居然還算不錯:“沒說要殺了我?”
醫生大氣都不敢出了。
只是見到女皇往裏面走,她才忍不住阻止:“陛下,雖然每天中午是最穩定的時候,但是安全起見……”
女皇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只有阿倫德爾側身對她搖了搖頭。
……
特里妮娜此時狀態不錯。
她正在翻閱着皇家科學院最新出版的期刊,認真地在移動終端上做着筆記。
她的安穩狀態在女皇進入屋子的一瞬間徹底結束。
她如臨大敵地站了起來,沒有行禮,她神經質地盯着女皇:“您,您來幹什麼?是那頭公豬請您來爲他復仇?還是您虛僞的好心終於消失準備來殺我了?”
“天哪我這種卑微的小角色、皇室廢棄的耗材、傷害您兒子的犯人,居然有榮幸能叫陛下您離開潞水宮來到我面前,妾身真是感動得五體投地,哈哈哈哈!”
她狂笑着大步走到女皇面前,只有幾步的距離,她側頭盯着女皇的臉,目光裏全是惡意。
女皇沒有任何反應,阿倫德爾卻頭皮一緊,連忙伸手一攔:“大皇子妃,你……”
其實特里妮娜本沒打算往前走,但是阿倫德爾成功地轉移了仇恨。
“不要把我和那頭公豬,聯繫到一起!!”特里妮娜狠狠地瞪着他,“我要……我要割了你的舌頭,【晨光·β】!【晨光·β】在哪裏?爲什麼不迴應我!!”
阿倫德爾沉默了。
……【晨光·β】是特里妮娜二年級時,在軍校聯合競賽時駕駛的機甲。
特里妮娜曾經作爲皇家學院的參賽選手,和隊友們捧起了聯合競賽的冠軍獎盃。
她成爲了大皇子妃,只等生下子嗣,就能順理成章地受封太子妃。
——這一步,她等了忍了幾十年。
特里妮娜彷彿受到了驚嚇,視女皇等人爲無物地大喊道:“評委!我要退賽!我不比了,我要退賽!我不要當冠軍!我不要當大皇子妃!!救救我,救救我!我不要當冠軍了!”
她抱着頭彎下腰:“別看我!別看我!不是我的錯!不是我啊!”
女皇長長地嘆了口氣,她眼底金光浮動,儘管沒有和特里妮娜產生任何目光接觸,特里妮娜還是漸漸平靜了下來。
“讓您見笑了,陛下,”她彷彿恢復了當年軍校首席的風采,“我是稱您爲陛下,或者是……姑姑?”
女皇平靜地回答:“都行。”
“看來您來找我不是什麼壞事。”
女皇面色不改:“我來看看你恢復得怎麼樣,順便問問你有隱姓埋名遠離帝星生活的打算嗎?”
特里妮娜迷惑地歪頭看着她:
“我還以爲您要把我作爲皇室的污點關一輩子呢。”
“沒必要。”
“即使我傷害了您的長子兼繼承人,甚至把他從公豬變成了閹豬?”
“即便如此。”
“您太冷靜了,無論是事發還是現在,他真的是您的兒子嗎?”
“從血緣關係上,無可否認。”
“天哪,天哪,”特里妮娜的眼神中染上興奮的癲狂,“您是要對他動手了是不是,你要向十年前對待克勞狄婭一樣殺了他對不對?”
“是讓他墜下高塔嗎?不不不,別讓他那麼痛快,求求您姑姑,別讓他死得那麼痛快。”
迴應她的,是女皇絲毫沒有變化的語調。
“如果到時候我能記住你的請求。”
阿倫德爾以爲特里妮娜會解氣地大笑,或者詛咒太子死後的安寧。
但是她沒有。
她只是沉默而疑惑地盯着女皇,就像是看着一個怪物。
她完全地困惑了。
“你,你怎麼能,你怎麼能一點、一點情緒也沒有呢?”
“他是你的長子,是你培養了幾十年的繼承人?你沒有心嗎?你沒有人類的情感嗎?你感覺不到親手殺死血肉的痛苦嗎?他和克勞狄婭對你算什麼呢?”
“他們阻礙了我的計劃。”
“……就因爲這個?!就因爲什麼狗屁計劃,你就要親手殺死了你兩個孩子?”
“也許是三個。”
太幽默了,太冷幽默了。
特里妮娜狂笑出聲,她幾乎要站不穩。
突然,就像是某種啓示,她靈光一閃,難以置信地問道:“您,您是什麼時候打算廢太子的?”
女皇平靜地作答:“從一開始。”
從一開始!
從一開始!
從一開始!
特里妮娜終於無法忍受這冷酷的誠實,笑着流下眼淚來。
……從一開始,太子就不可能繼位。
無論有沒有子嗣,無論太子是賢明或者昏庸、有沒有野心,女皇都會要了太子的命!
她的掙扎、她的痛苦、她的癲狂,從一開始,就毫無意義!!
她頹然地跪倒在地上,抓住女皇的衣角,夢囈般呢喃道:“我算什麼呢?姑姑,我被毀掉的人生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