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失儀了,”她自嘲地說道,“我還以爲您會用‘享受了羅曼利亞的榮華富貴,就應該用一生來償還家族的恩情’這種話來訓斥我的矯情呢。”
女皇平靜地讓人惱火:“這種話,對你並不公平。”
特里妮娜苦笑着說:“時隔多年,最懂我的,居然是讓我的人生一團糟的幫兇。”
她繞着起居室走了一圈,所有的傢俱和生活用品,都沒有一點棱角。
她站在窗邊,看向窗外春草蓬勃,而她的人生已經破敗不堪。
“如果我足夠無情,也許我就不會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
“因爲您的聖恩,雖然我沒有拿到太子妃頭銜,但是一應待遇全部按照太子妃的標準,除了您和太子,名義上我就是皇室內最尊貴的人。”
“相比於先帝時期,皇子妃可以任公益組織的虛職,出個門也不用鬧到皇室上下議論紛紛,時不時能去行宮度度假。”
“太子好面子,只敢用些冷暴力;人言可畏,但是能把我拽下來嗎;軍校沒讀完?讀完了有什麼用,政治鬥爭死的不都是軍校的英才嗎?”
“只要心寬,一切都無所謂;只要等待,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如果太子能登基,他這個SS等絕不敢像先帝一樣廢后;假如他沒登基,以您對我的丁點憐憫,就足夠我風風光光過完下半輩子。”
“這麼一看,大皇子妃的位置上擺個家政機器人都能比我做得更好,錯的是我自己,錯在我太小心眼,錯在我太矯情,錯在我沉不住氣?”
她雖然是在自言自語,但是女皇平靜地接話道:“因爲你是個人。”
特里妮娜擡頭看向天花板:“是啊,我是個人,姑姑,我是個有血有肉的活人啊!”
“我哪點比那頭公豬差?哪怕是論龍血的純度,也不過伯仲之間,憑什麼?憑什麼因爲這該死的婚約,我就永遠都要低他一頭?”
“走路要在他身後半步,簽名要比他低,爲了遷就他的身高,公共場合我都不能站直身子,無時無刻都要表露對丈夫的尊敬仰慕討好。”
“生不出孩子,別人對他是共情是理解,對我就是失望是嘲諷是幸災樂禍,一天沒有孩子我的人生在所有人眼裏就是徹底失敗的。”
“可是,我是個人啊,我不是無法生育的殘次工具;不是他‘男子氣概’的參照物;不是給他粉飾太平的裱糊匠,姑姑,我是個活生生的人啊。”
她說着極其大逆不道的話,但是女皇不以爲意道:“我很抱歉。”
能在帝國的統治者口中得到一句道歉,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神話一般的恩遇。
然而特里妮娜只是回頭看了看女皇的神情,就乏味地轉過頭,背對着女皇說道:“您沒有任何的感情波動,您甚至不是爲了安撫您的良心,您只是爲了讓我好過一點。”
“我不否認。”
特里妮娜嘆了口氣:“如果我隱姓埋名地離開,特里妮娜·羅曼利亞的最終身份,只會是意外死亡的大皇子妃吧。”
“是的。”
“我不想讓我的名字再和他相關聯,我想和他徹底斷絕關係,您能做到嗎?”
“皇室尚未有過離昏的先例。”
“那就請您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好不容易獲得的平靜了。”
……
離開長夜行宮後,阿倫德爾馬不停蹄帶着禁衛軍前往四皇子所在的獵場。
烤架上正在烤着大片獸肉的肉排,肥油滴在炭火上發出嗞啦的響聲。
肉排剛被烤出一層焦殼,就被送上了四皇子的野餐餐桌,骨肉連同血水被胡亂地塞進了他的嘴裏。
直到阿倫德爾到場時,這位曾經一週連開十幾場宴會的皇室知名暴食老饕,正在貪婪地吮吸着骨髓,毫無形象可言。
所有參宴客人看到阿倫德爾時臉色瞬間變得驚恐,因爲他幕後代表的人是誰,無人不知。
而四皇子卻笑道:“有什麼話,等我把桌上這打冰淇淋喫完再說。”
阿倫德爾上前一步,按住他的肩膀:“陛下有要事召見,請您不要耽誤時間。”
四皇子把手裏的餐叉都捏彎了才站起身,陰森地盯着阿倫德爾譏誚道:“雜種。”
阿倫德爾置若罔聞。
……
不過幾分鐘,加載了空間異能模塊的飛行器,就把兩人傳送到指定位置。
四皇子看到眼前漆黑的高塔,頓時驚慌失措地大喊:“怎麼是這裏,不應該去潞水宮嗎!放開我!!我要去潞水宮!”
阿倫德爾的鐵腕強硬而無聲地逼着他向前走。
離這座高塔越近,四皇子渾身抖得厲害,到了塔底甚至站都站不起來,是阿倫德爾拎着他往上去。
這座高塔已經荒廢了很久,比起長夜行宮更加破敗。
女皇就在塔頂,安靜地品味着一壺紅茶。
在看到母親的剎那,四皇子不僅沒有放鬆,反而更加緊繃,他狼狽地手腳並用地爬到帝國的統治者面前,臉上露出比哭泣還難看的笑容。
“陛下,陛下,饒了我吧,母皇,看在我一直安分守己的份上,求求您了。”
所有事先預想的狡辯和推脫,在看到這座高塔的那一刻,完全變成了笑話。
“我不該趁您進化的時候,聯合軍事委員會對常均臺做出接管通知,我不該煽動大哥進攻潞水宮,我不該想搞出內亂趁機分裂上帝國獨立……”
“我愚蠢我沒用我是個可憐蟲糊塗蛋,媽媽,媽媽,求求您別殺我,別在這兒殺我,別在克勞狄婭死的地方殺我……求求您別殺我。”
然而,就算是恐懼崩潰到了極致,他甚至不敢觸碰女皇的一片衣角。
女皇隨手將茶杯放在茶碟上,瓷器接觸只是一聲輕響,卻叫四皇子渾身發抖抱頭痛哭。
“我有六個孩子。”
女皇平淡地說道。
被默認排除在外的阿倫德爾,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意外死掉兩個,還算常規的不幸,如果死掉三個,似乎有點微妙。”
不鹹不淡的話語,卻叫四皇子瞬間燃起了希望。
六皇女已死,太子子嗣有礙又直接謀反,女皇肯定留他不成。
自己也許能活……
然而,下一秒。
“但是,你不應該把手伸到科學院,”女皇的話讓他僵立原地,“你能告訴我,爲什麼你要去翻看那個項目的實驗記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