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季棠憤恨的聲音響起：“這簡直就是胡說八道！是大不敬！”
方知脣邊閃過一絲譏嘲的輕笑，又很快消失：
“那麼，就當我是在胡說八道吧。讓我把這個大不敬的故事說完好了。”
“在這個傳說故事的結尾，黑龍並沒按照她的摯友所期望的那樣，毫無聲息地死去。”
“在漫長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用純淨而悲憫的眼神看着她唯一的人類朋友，在亞斯蘭皇帝舉起屠刀的那一刻，她已經看見了摯友和她的家族的末路。”
“她躺在亞斯蘭皇帝的懷中，輕聲說着詩意的預言：
朋友，我的朋友，我不畏懼死亡。
肉體和精神的消亡，對於神明的造物而言，只不過是另一場無盡的旅行。
但是，我的製作者，我的母親——”
“等等——”開口打斷她的是弗洛拉，她的語氣有點崩潰，“爲什麼黑龍也會有媽媽啊！”
“爲什麼不能呢？”方知卻很輕鬆地回答道：“誰不是媽媽生的呢？”
沈棉卻是想到了蟲母曾經提過的，一個與本源並立的存在——母親/大海。
【第九法】的作用形式，和本源創造的異能類型毫無相似之處，好像只是皇室爲了掩蓋它的特殊性，才把它歸類到異能裏。
本源書寫了三重世界和異能的規則，會不會【第九法】並不是本源規則的例外，而是它本就不是本源的創作，因此也不受本源規則的束縛呢？
此時，方知轉換回平靜敘述的語調：
“我的母親，是一切有形與無形中，最爲殘酷而崇高的存在。
而我是她唯一的造物，是她的鑰匙，守護着她長眠的門扉和出行的車輦。
如果我是另一位神明的造物就好了。
那位天真自私、貪婪而多情的神明，從來不會在意她造物的死生。
但是母親不同，她是死亡與戰爭，是憤怒與報復，是一切的終結和湮滅。
我的朋友啊，母親的怒火，你是無法承受的。
在我來到物質世界時，她就爲我書寫了重重規則：
以刀兵加諸我身的，必爲刀兵所屠戮；
背叛我的至親，必定爲至親所背叛。”
空曠的陳列廳中，只有方知的低語盤桓縈繞，像是一場奇異的夢境：
“吞食我血肉的人，必定困於金玉的囚籠當中，終日忍受飢餓焦渴的苦痛；”
多年前，沈棉第一次見到【旅客】時，她對於羅曼利亞家族的評價，在此刻隨着方知的話重現在她耳邊：
【“想想吧，在這個國度裏，代表着文明、權力和地位的親王、大公乃至女皇，時時刻刻都在像乞丐流民一樣，忍受着飢餓的折磨，皇族的痛苦卻永無盡頭——”】
方知的視線投向沈棉，好像其它人都變成了無關的背景板，只有兩人在交流着你知我知的信息。
“切分我身體的人，永遠渴望着歸一聚合，卻只能對分離消散無可奈何。”
【“【黑龍之血】之間會有強烈的吸引力，它們渴望迴歸到一個整體——”】
但是隨着代際的血緣傳承，【黑龍之血】卻只能越發稀薄。
“你可以一時取得我的力量，但是我的力量是寄生的菌絲，是成癮的毒藥，是無可避免的詛咒和污染。
你和你的後嗣會變成它的載體，變成它的僕從。它會徹底吞噬掉你的未來、希望和一切的可能。
世間的所有都在攀升和壯大，而你們卻會逐漸衰弱和墜落——”
不只是沈棉，剩下的三人，表情也是爲之一變。
毫無疑問，這是在說皇室血脈凋零的現狀。
隨着第四次進化，部分異能者，也就是【受選者】異能大幅增強。
只有一個例外。
那就是羅曼利亞家族，除了女皇外， 裏面沒有一個人受到本源的青睞，發生過進化。
這個家族的下一代，因爲血統純度降低，一個新的sss等都未曾誕生過。
異能者的總體實力，會隨着進化一次次地增強，羅曼利亞家族卻只能不斷地削弱衰微，逐漸地落後於時代。
這個家族的末路，已然在表面的浮華中掙脫和顯現，變成了房間裏不可言說的大象。
現在還有女皇守護着沒落的榮光，但要是——
誰都會多想。
方知好像察覺不到房間內的變化，拍了拍手，發出清脆的響聲：
“好了，這個故事就到此爲止了。”
“只有最不入流的作者，纔會寫出這種沒有人得到幸福的爛俗悲劇故事吧。”
“黑龍相信並保護着人類，人類卻回以無情的背叛。”
“她們會後悔嗎？也許會，也許不會，沒人能說得清了。”
季棠蹙着眉毛說道：“你沒有證據，只是在臆想編造一些聳人聽聞的流言傳說。”
方知無可無不可地笑道：“那就當我是臆想吧。”
沈棉擡頭看了看那純黑的相框，心道，估計不是假的，能把皇族的特性說的那麼清楚而全面，方知一定是跟這個家族頗有淵源。
——而且估計有什麼仇怨。
沈棉對此接受良好，首先她不是皇族，尋仇那可是找錯了人，要是謀反叛國的話——
照着帝國現在的封建程度，她只能一邊好死喵一邊開香檳。
方知身上確實籠罩着一層迷霧，但是沈棉短暫的穿越者人生中遇到的謎題，多到數不清，解密的困難程度，和背後涉及的存在，都遠非人力所能及。
於是，沈棉現在心態非常平和。
她在季棠氣急敗壞的爭論聲中，冷靜回想了一下方知剛剛講過的故事，然後發現了一點不對勁。
“你的說法並沒有解決你的質疑，反而增添了新的漏洞。”
沈棉的話一說出口，就像是燒熱的刀切進了黃油裏，瞬間改變了氣氛。
“你曾經說過，亞斯蘭皇帝的孩子們都是收養的戰士遺孤。那麼，和亞斯蘭皇帝毫無血緣關係的她們怎麼會揹負着黑龍的詛咒呢？”
這確實是關鍵之處，衆人忍不住看向方知，尤其是季棠的眼神簡直堪稱是揚眉吐氣，恨不得下一秒就把方知定義成一個騙子。
方知還是相當溫文而平和地笑着：
“啊，確實，那就讓我再編一個後續吧。
亞斯蘭皇帝殺死黑龍後，每一天都活在苦痛當中。
當然，不是後悔，這位帝皇不存在這種無用的情緒。”
“而是黑龍的力量實在太過龐大，不是人類的軀體所能負擔。”
“她又太過貪婪，如果她只吃一點，也許還可以忍受，但是她喫掉了所有。”
“她的脖頸上長出細密的鱗片，她聽到了浪潮和潮汐的絮語，聽見了海洋生物慢慢爬上沙地，耳鳴和幻聽帶來了強烈的偏頭痛，她的脾氣越發暴躁。”
“她的養子們首當其衝，兩個男孩的不滿尤甚，也許是男性的天性使然，只要交匯一個眼神，他們就能聚集到某個角落裏，嘰嘰咕咕抒發着怨恨。
‘她獨佔了力量，居然都沒想過分我們一點碎屑殘渣，養的果然永遠比不上親生的。’
‘她真的想永久統治着帝國嗎？憑什麼，明明我們也出了力，卻一點權力也摸不到！’
‘她沒把我們當成親子，我們也沒必要把她當成母親！’
詭計、叛亂和謀殺無師自通地匯聚和爆發，最後匯聚成一場血腥的晚宴。
爲了閉上見證者的嘴，在勝利後，他們威逼他們的姊妹做了叛亂的共犯。
從此，亞斯蘭皇帝所有名義上的後代，都分享了這份母親的遺物。”
方知以略帶惋惜的戲劇腔感嘆道：
“黑龍的前兩重詛咒已然應驗——
‘以刀兵加諸我身的，必爲刀兵所屠戮；背叛我的至親，必定爲至親所背叛。’
也許亞斯蘭皇帝是想獨自一人把詛咒帶到墳墓裏去，以她的死亡爲懲罰的結束。
然而，這份母親的保護，卻被曲解成獨享的貪婪，變成了促成她死亡的火星。
多麼奇特的命運啊。
至此，羅曼利亞家族的命運徹底被敲定，無可挽回地走向了末路。
由此可見，這個家族的血管裏，流淌的不是榮耀和尊貴，是原罪和背叛啊！”
方知就像在舞臺謝幕那樣，將手虛虛放在胸口，向着她的觀衆們，弧度輕微地躬了躬身。
季棠氣急敗壞地打破寧靜：“我要去舉報你煽動恐慌，危害帝國安全，你的名字和工號是什麼？告訴我！陛下的密探絕不會放過你！”
方知臉上還是高深莫測、略帶嘲諷的淺笑。
換句話說，是充滿底氣，毫無顧忌的搞事大反派的標準神情。
她輕聲說道：“請儘管去吧。”
沈棉混身一激靈，不無期待地心想：按照多年看文經驗，接下來就該是’反派揭祕無可撼動的底牌‘的標準顯聖情節——
果然，方知薄脣微掀，語氣平靜而理直氣壯：
“我老公是公務——抱歉，這部分還沒來得及改，重來——我的情人是蕭珏！”
“她就是密探的頭子，你找去吧。”
沈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