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啓雖然問得很平淡,但內心還是很驚訝的。
作爲一名律法制定者,對大秦的律法沒有人比李斯更精通。
且不說他的黨羽平日裏乾的那些勾當,單就他在沙丘與趙高策劃的那一系列政變,誅他九族都是輕的。
他還有什麼資格保住家人?
“她叫雲姬,她有個姐姐叫雲姚,楚國上蔡人氏……”
“等會兒。”
嬴啓在他身邊走了一個來回後停下來:“你不就是上蔡人?”
這廝想保自己的家人?
“是,臣是楚國上蔡人。”
李斯的語氣軟了下來,肯在被他瞧不起的公子面前稱自己“臣”。
“那這雲姚、雲姬與你是何關係?”
“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
嬴啓眯起眼,沒有關係還會冒着這麼大的風險保雲姬?
“若說有關係也可,仇人關係。”
“李斯,你都將本公子繞暈了。”
“臣說的句句實言,公子有何問題請儘管問。”
“好,那我問你。”
嬴啓將椅子拖到李斯面前坐下。
“雲姚是趙高培養的殺手?”
“也是臣培養的殺手。”
嬴啓愣了一下。
這個雲姚可以啊,兩姓家奴、左右逢源?
“行,我再問你,既然雲姚與雲姬是姐妹倆,那你爲何只保雲姬一個?”
“雲姚罪責難逃,保不了,雲姬是無辜的。”
“那你方纔說是仇人關係?”
“臣在上蔡之時曾經失手殺過人。”
“那是何人?”
“雲姚與雲姬的父親。”
“你繼續說。”
李斯眼中閃過一抹痛苦之色。
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樣。
“臣與她們的父親是故交,後因一些小事意見不和發生口角。”
“雲姬的父親拿起筆投向臣,臣一時氣急便抓起筆洗擲過去。”
“沒想到就是這麼一砸,當場將人給砸死了。”
“那後來呢?”嬴啓面無表情地問道。
“臣沒有料到,這一幕被雲姬瞧見,臣害怕她指證臣,便將她強行帶走,寄養在他鄉。”
“當時雲姬與雲姚多少歲?”
“雲姬五歲、雲姚七歲。”
“按理說,雲姬記得自己的殺父仇人,應該很恨你吧?”
“是,臣經常去看望她,但是她對臣的恨也越來越深。”
“既然你是她的仇人,你的事自然是牽扯不上她的,爲何要我幫你保她?”
“因爲在臣的戶籍簡上,雲姬是臣之女。”
嬴啓盯着他沒有說話。
李斯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又不敢問。
許久。
嬴啓道:“你殺了她的父親,雖然是失手殺人,但人畢竟是被你砸死,然後你還讓她認賊作父?她豈不是更恨你?”
“臣也是出於無奈,大秦戶籍嚴明,雲姬已回不去上蔡,若是無戶無籍便只能沒入煙花柳巷。”
原來如此。
“那雲姚與她母親知道是你殺了她父親嗎?”
“雲姚不知,她母親殉情而亡。”
竟然還是兩條人命!
“爲何?”嬴啓冷冷地問道。
“親眼看見臣殺人的雲姬被臣帶走,雲夫人與雲姚二人對臣深信不疑。”
“雲夫人殉情之後,你又收留了雲姚,並且讓她成爲了你的殺人工具?”
“臣發現雲姚自小喜歡打鬥,於是便送她到趙高手下季無儉處去習武。”
季無儉?
原來,雲姚就是這麼的成了兩姓家奴。
“雲姬現在何處?”
“她在邯鄲。”
“她知道自己姐姐在咸陽?”
“不知道,姐妹兩人自分開後便再也沒有見過。”
嬴啓眼中升起怒意。
不怪那個叫雲姬的姑娘恨李斯。
就算是無意殺人,那也是殺了,殺人之後不是悔過領罪,反而將人家的小女兒偷走。
一個女孩兒從小就被迫離開了自己的家。
離開了母親與姐姐。
這對她幼小的心靈將是多麼大的打擊。
“若是讓雲姬姑娘知道,你教她的姐姐走的是一條不歸路,恐怕……”
“雲姬會將臣生吞活剝了。”
“哦?你還知道?”
“雲姬與雲姚雖是同父同母的姐妹,但是性情卻完全相反,雲姚生性殘暴、雲姬生性善良。”
“你將善良的姑娘收做女兒,寄養在他鄉。將殘暴的姑娘收在身邊當工具,你就不怕有朝一日遭到反噬?”
“臣也想過,因此告訴雲姚,雲姬被賊人偷走,且早就死了。”
“……”
嬴啓無語。
曾經讀歷史的時候,嬴啓對李斯這個人沒有太大的成見。
畢竟他所做的幾件大事,從正面影響了華夏兩千多年。
於天下來說,他也算得上功大於過。
於大秦來說,他既是功臣,更是千古罪人。
但是此時。
在知道了雲姚姐妹的遭遇之後,他心中對李斯的憎惡之感倍增。
果然。
一個人撒一次謊,要用無數個謊言來圓謊。
作一次惡,便會繼續惡下去,用無數的罪惡來掩蓋罪惡。
“你既然知道大秦律法嚴明,便知雲姬必受你牽連,我又如何保得了她?你又如何認定我會保她?”
“啓公子從小良善仁慈,定會救雲姬之命。”
“你是讓本公子替你保下雲姬,幫你贖殺人之罪?”
李斯輕輕吐出一口長氣,道:“雲姬是無辜的。”
“這件事你不必對我說,是非曲直將由大秦律來決斷!”
……
嬴啓出了廷尉府。
門外蹲着一人,聽見腳步聲便轉過頭來。
見是嬴啓出來,迅速站了起來,臉上露出喜悅的笑容:“啊啊……額!”
“小啞巴?你怎麼在這裏?”
“嘿嘿……嘿……”
小啞巴傻笑着,張開的口中隱約可見殘缺的舌頭。
“你把嘴張開我看看。”
“啊、啊啊……”
嬴啓發現,小啞巴的舌尖沒了。
當初程斤他們割的只是他的舌尖?
可是,只割去舌尖是可以說話的,只是會口齒不清而已。
爲何小啞巴完全不會說話?
這事也只有小啞巴自己清楚,可是他已經無法說出原由。
他嘆了一口氣,伸手拍了拍小啞巴的肩:“等我辦完大事之後,我會想辦法讓你能說話。”
“啊啊?啊……”
小啞巴的眼中露出興奮之色。
“真的,相信我。”
“嗯嗯!”
“你找我有事?”
“啊啊……啊啊。”
小啞巴一頓比劃,嬴啓看懂了。
他不想待在錦衣衛那邊,他想跟着嬴啓,爲他做牛做馬。
嬴啓笑了,道:“我不要你爲我當牛做馬。”
“不過,眼下我還真有一件事需要有人去辦,你可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