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啓聽到老婆子肯招了,便招手讓一名錦衣衛進來。
他之所以不讓主簿來記錄,是因爲趙高、李斯等人朋黨衆多。
誰知道哪個刀筆吏、那個主簿就是他們的人。
若是不如實記下審訊記錄,到時罪證不夠確鑿,反倒被那幫奸佞鑽了空子。
大秦律法嚴明,一切以律法來裁定。
因此,他不得不謹慎。
在這個差點兒就變天的時代裏,他感覺步步驚心,稍有不慎就會掉入漩渦。
錦衣衛進來,在桌旁坐下。
嬴啓則在老婆子的旁邊走來走去。
“你說吧。”
他沉重地催促道。
只要老婆子一開口,原主內心那道輕易就能被撕裂的傷疤,瞬間就會裂開。
但他必須得承受。
既然擁有了原主的身體,他就有責任和義務替原主承受一切。
“老……老身當年真是糊塗啊!”
老婆子眼淚也跟着流了下來。
雖然不敢斷定她這眼淚是真是假,但是至少可以說明,她會從實招來。
嬴啓沒有說話,任由她說下去。
“夫人突然臨盆,因一時找不到穩婆,夫人身邊的人便匆忙間將我叫去幫忙接生。”
“夫人是難產,我怕夫人力氣使盡,便按着她的雙肩幫她使勁兒。”
“誰知公子您是生下來了,可是夫人卻因耗費元氣而永遠地走了。”
“嗯?”嬴啓眉頭一皺。
他站在老婆子右邊,低着頭俯視着她:“我母親因難產而死?”
“對對,可憐的夫人正是因難產而死。”
老婆子連連點頭,並道:“此事真的不能怪老身啊公子,我不是接生婆,我只是被無奈叫去幫忙的。”
嬴啓突然想笑。
原本以爲她要招,沒想到她竟然是如此爲自己洗脫罪惡。
“看樣子,你是不想從實招來了?”
“招?招什麼?”
老婆子一臉無辜。
“招什麼?你是需要人證嗎?”
“公子說的什麼人證?老身爲何聽不懂啊?”
“那好!”
嬴啓走到門外,對一名錦衣衛低語了幾句。
那名錦衣衛快步跑了出去。
嬴啓再次走進提審室,老婆子目光閃躲,不敢正視他。
他走到記審訊記錄的錦衣衛身旁坐下。
屋子裏靜悄悄的。
錦衣衛乾脆放下筆,將記錄的竹簡捲到一旁,坐着閉上眼歇息。
嬴啓也雙臂環抱,饒有興致地盯着老婆子的臉看。
直看的老婆子低下頭。
不久,一串腳步聲急急而來。
敖古衝了進來,問道:“公子,您要我來做什麼證?”
“你看看她。”
嬴啓指着老婆子道:“你可還認得?”
敖古走到老婆子面前,低下頭仔細辨認了一番。
那老婆子連忙將臉扭開。
敖古圍着她走了兩圈,停下來對嬴啓說道:“不錯,公子,就是她!”
“就是她?她是何人?”
“她就是夫人臨盆之時在屋裏的接生婆。”
“你可認準了,切莫誣陷好人。”
“公子,我認準了,她就是化成灰小的也認得她!”
老婆子一聽,臉上驚恐起來。
好一會兒才試探道:“你……你是何人?我、我不認得你。”
“哈哈哈!你是不認得我了,因爲我長大了,而你未變,只不過老了而已。”
“我沒有認錯,你額邊的這顆痣騙不了我。”
老婆子下意識地擡手去遮擋。
敖古看向嬴啓,作揖道:“公子,是她,小的絕不會認錯。”
“好,你繼續說。”
“是。”
敖古在老婆子周圍邊走邊道:“夫人並非難產,陣痛不過一兩個時辰就生下了公子,何來難產之說?”
“你胡說,夫人的確是難產而死,不關老身的事啊。”
老婆子還在抵賴。
敖古嘲諷地冷笑一聲。
“哼,你還敢狡辯?當時夫人要生了,我燒好水端進去,便看見你用被子矇住夫人的臉。”
“夫人蹬了幾下便無力再掙扎,夫人被你蒙死了。”
“公子是夫人臨死前拼盡全力生下來的,難產能生下麼?”
“你小子血口噴人!”老婆子目露兇光。
“接生婆,我勸你還是別再狡辯了,否則我們公子可手下無情。”
“你們能拿我怎樣?”
“能拿你怎樣?”敖古笑道。
“輕則,將你腰斬於市;重則,謀害夫人與皇子,按律當誅你九族。”
“啊?”
“你還是從實招來吧!”
被敖古一頓對質,老婆子的臉色又死灰似的晦暗。
她無奈地看着自己的雙手。
嬴啓只盯着她,不知道她是不是覺得自己的雙手是罪惡的。
許久。
老婆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十七公子,您饒了老身吧!”
“老身當初也是身不由己啊!”
“都是趙高趙大人讓老身那麼做的,我夫君爲他做事,我們不得不聽啊!”
哭得那叫一個聲嘶力竭。
嬴啓冷笑着,看向一旁的錦衣衛。
這名錦衣衛正工整地在竹簡上記錄着老婆子的供詞。
“趙高是如何對你說的?”
“趙大人對我夫君說,讓我想辦法使夫人難產而亡,別讓皇子生下來。”
“他爲何要害我母親與我?”
秦始皇那麼多的兒子,嬴啓排行第十七。
這麼一個兒子無論對任何皇子都不可能構成威脅,不會有利益衝突。
其餘的皇子由於母親都是各國的公主,六國雖然被滅了,但是秦始皇沒有誅殺各國皇室。
那些夫人的孃家不僅還在,而且都有復國的可能。
她們生的皇子纔對大秦有一定的威脅吧?
“因爲,陛下的其他夫人都是各國娶來的,陛下對她們都心存戒心,唯獨對您的母親不必有任何顧慮。”
“因此當時對您的母親那可是百般寵愛,後來爲了防止夫人在宮裏養胎遭人嫉妒,便將夫人送至宮外待產。”
“趙大人便覺得這個時候是最好的時機,方找到了老身去充當接生婆。”
原來,母親真的也曾經受過秦始皇的寵愛。
雖然死得那麼早。
可是當嬴啓聽到老婆子說到這個原因的時候,內心還是有一絲的慰藉。
敖古說過,母親是個溫柔的女子。
若是母親還在,到今日恐怕也還是最受寵愛的吧?
嬴啓問道:“你是季無儉的內人,季無儉在朝中有官職,你是他的夫人,你如何會接生?”
“公子,您難道還沒有聽出來麼?”老婆子低聲道。
嬴啓自然是聽出來了。
但是他要老婆子親口說出來,一樁樁好記錄在案。
他沉着臉道:“你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