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檸回殿時,沈昭已在席上。

    俞謹行同趙慨手裏端着杯,在席前不知說了什麼,兩人一同看向沈昭。

    她走近,剛好聽見沈昭說:“他們上京述職,自是住驛館,挑機靈的巡視周圍,有任何異動你心裏有數就好。”

    這是監察的意思?

    姜檸雖心中有疑,但只當沒聽見他們在商議朝事,淡然坐下。

    她一坐,趙慨和俞謹行發現她,虛虛的抱拳以示行禮。

    姜檸許久不見趙慨,見他顴骨下的肉都凹陷了,便知他這一趟江左之行不容易。

    又想起沈昭從江左回來生病的事,心底瞬間柔情,男兒保家衛國,確實辛苦。

    “沈夫人近來可安?”

    趙慨的問安拉回姜檸的神思,她聽着這陌生的稱呼,柔情一頓,泛起漣漪,說不上抗拒還是什麼,總之很複雜。

    “一切安好。”她淡笑着說,又問,“你呢?”

    趙慨道:“都好。”

    趙慨話落,姜檸點頭,察覺有道熾熱的視線在看她,尋着直覺望去,是徐珍兒。

    徐珍兒沒想到姜檸會看她,臉上扯出個不自然的笑。

    姜檸瞧着徐珍兒那勉強的笑,想起劉榮查到的消息,說那暖情香是徐府侍女給金嬤嬤鄰居的……

    她收回視線,瞥過趙慨,沉默了。

    她不說話,趙慨不好再說什麼,瞄一眼沈昭平靜的臉後,拉着俞謹行去了比酒的武將堆裏。

    沈昭心中陰霾頗多,悶頭喝酒,餘光都沒給姜檸一個。

    姜檸覺察到異樣,看向沈昭,純澈乾淨的黑眸充滿疑惑。

    她怎麼覺得沈昭現在很生氣?誰惹他了?

    “沈夫人。”

    一道女中音拉回姜檸的眼神,幾個婦人小心翼翼的湊上前,想和姜檸攀談。

    姜檸端出微笑來,一一喊過:“黃夫人、鄭夫人……”

    幾位婦人見狀,眼神更加熱切,她們自身身份比姜檸低,夫家也比不上沈昭,因此一言一行都有討好之意。

    姜檸很頭疼這樣的場面,面上維持笑意,暗裏拉拉沈昭的袖子,她想回府了。

    恰好這時,徐維和姜時嶼起了爭執,隔着兩個席座揚聲喊沈昭:“沈將軍,快來,有些正經事問你。”

    他這聲音洪亮,殿內不少人側目看向他和沈昭,其中也有幾道落到姜檸身上,目光閃爍……

    端坐的沈昭擱下杯,沉默起身,袖子從姜檸手中抽離,走向徐維。

    姜檸往那邊瞧一眼,見嚴之律宋閣老等人也在,便猜測他們應當是要商議朝事,一時半會怕是走不了了。

    謝貴妃才叮囑她在外要給沈昭面子,如若她先沈昭一步回府,怕是又要被說閒話。

    思及此,她無奈一嘆,只好撐起笑臉,應付一些場面話。

    她們相談甚歡,有人好像見不得這樣和諧的氣氛,非要插一腳。

    “沈夫人,我聽聞你酒量甚好,我想和你以酒交友,如何?”

    這女音跋扈蔑視,聽得姜檸輕輕蹙了眉,循聲看去,見一紅衣女子一手提着酒壺,一手拿着兩隻縈白折腰玉杯走向她。

    周圍婦人的臉色一變,好像都很怕這紅衣女子,自動讓路給她。

    紅衣女子把玉杯往桌上一放,徑直倒滿,一杯推給姜檸,不容拒絕的說:“來,幹。”

    姜檸不認識紅衣女子,靜視她,並不拿杯。

    “沈夫人,這位是北三州督統霍家九小姐。”一旁有人提醒一句。

    姜檸這才微微笑道:“抱歉,傳言有誤,我酒量不好,喝不了,九小姐見諒。”

    紅衣女子聞言,英氣的眉毛一挑,不懷好意的問:“沈夫人已經知道我的身份卻不喝,這是不想和我霍染染交友?”

    來者不善,姜檸心中浮現這四個字時,眉目又是一蹙,餘光瞥見霍染染身後不遠處,對她虎視眈眈的王鳶時,恍然大悟。

    北三州分別是兗州、沂州、徐州,霍家督統府就在沂州。

    這位既是北三州霍家的九小姐。想必是認識王鳶的,此番跳出來怕是來替王鳶抱不平的。

    姜檸心中失笑,面上平靜道:“九小姐既然聽說了我的酒量好,難道就沒聽說我身體不好?上來就這樣咄咄逼人,是何居心?”

    “你……”霍染染沒想到姜檸這樣嬌養的小姐,牙尖倒是厲害,一時語塞。

    姜檸不再看她,垂眸拿起茶,方纔和幾位婦人說了好些話,這會有些渴。

    霍染染餘光瞥過王鳶,又瞥向季明庭,見季明庭和朝臣推杯換盞也時不時關注姜檸,心中越發憤憤不平,冷哼一下,揚聲道:

    “哼,我早就聽說姜家有位自視甚高的小小姐,今日一見,果然是個恃寵而驕的人,難怪處處給沈將軍臉色看,敢情這是看不起我們這些行軍打仗的。”

    她的聲音本就清亮,一扯開嗓子說話,殿內大半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其中不少心高氣傲的武將聽了,看向姜檸時,也想起京中有關姜檸不與沈昭親近的流言蜚語,一時臉色有些難看。

    姜檸本就因爲霍染染的挑釁而不悅,眼見霍染染輕飄飄幾句話就把她和所有武將放在對立面,積攢的怒意涌上眸中,擱下茶,擡眼,沉沉看着霍染染。

    她不發怒,他們一個兩個都當她好欺負的嗎?

    “不知霍小姐從哪裏聽說,阿檸給我臉色看?”沈昭低沉的聲音在姜檸耳畔響起,手掌自然的攬在她肩頭,似是安撫。

    姜檸眸中怒意一僵,沒有推開沈昭。

    沈昭冷眼瞥過季明庭和王鳶後,纔對霍染染說:“霍小姐還是少聽傳言爲好。”

    霍染染被拂了面子,英挺的鼻子氣得直冒氣,道:“沈昭,我是替你鳴不平,你真是不識好歹,對一個心繫他人的……”

    “呵。”

    姜檸的輕笑打斷霍染染的怒,嗓音嬌冷:“霍九小姐想找我茬,不必用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

    霍染染眼中怒意微閃,有些心虛,嘴硬道:“什麼找你茬?我是想以酒與你結交,你卻拂我面子,還不許我說道幾嘴?”

    姜檸又是一聲輕笑,旋即盯着霍染染,傾身拿過玉杯,仰頭一口悶下,倒過杯來,說:“這一杯,敬我大霽所有保家衛國的男兒。”

    嗓音嬌柔,卻擲地有聲。

    世上總有一種女子,平日看起來懶散、柔弱、還不聰明的樣子,關鍵時刻卻總能叫人刮目相看。

    姜檸就是這樣的女子。

    沈昭凝着她軟白的側臉,眼眸愈發幽邃。

    殿內武將聞言,心中一凜,目光嚴肅起來。鮮少有女子用這樣鄭重的語氣敬他們酒,尤其,這人還是最得景和帝聖心的小小姐姜檸,怎麼可能輕視武將呢?

    一時,方纔那些心中對姜檸還頗有微詞的武將,面色羞愧起來。

    霍染染餘光看見那些武將用譴責的眼神看她,臉不由得鐵青起來。這姜檸竟有些本事,居然能一句話讓武將對她刮目相看。倒是小瞧了她。

    姜檸也把武將的表情變化收在眼裏,揚起脣,傾身端過另外一杯。

    沈昭默默注視姜檸,未有阻止的意思。

    姜檸眼都不眨,一口悶,再把玉杯倒過來,歪頭對霍染染說:“這一杯,敬你霍家世代守護北三州百姓安危,守護大霽百姓安寧。”

    即便霍染染挑釁她,她這一杯也敬得真誠。

    殿內目睹一切的徐維等人,賞給姜時嶼一個羨慕的眼神。

    姜檸小小年紀就有隻論功過是非、不論人的氣度,實在難得。

    姜時嶼老神在在,望向姜檸的眼裏滿是驕傲,這可是他費盡心思養出來的乖乖女兒,這些老狐狸羨慕嫉妒是應該的。

    姜檸悶下兩杯,胃裏有些火辣,她放下杯,手不着痕跡的垂在腹部按了按,平靜的注視霍染染,淺笑着問:“霍九小姐可還滿意?”

    霍染染的臉色青了又紅,最終咬牙哼道:“很好,算我誤信傳言,抱歉。”

    說罷,抱拳一拱,又道:“今日宴會有諸多不便,改日再約你飲個暢快。”

    言畢,扭頭回了席位。

    看熱鬧的人見狀,識趣的移開眼,先前圍着姜檸的婦人們也福身離開。

    姜檸這才坐回椅子上,手掌按住腹部,蹙了眉。

    怎麼回事?爲什麼才兩杯就覺腹中好似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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