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天道的刻意保護,她在沒長出心臟之前,遇到的都是正派道士。
他們雖然想封印她,卻都是仁慈的。
總會在封印她時,略帶幾分溫和地訓導她:
“孩子,我們並不想傷害你,但你是鬼嬰,身負太重的怨念,你終究會被這些怨念拖垮,人不人鬼不鬼。”
“與其如此,不如我們將你封印在此處,消解你的怨念。”
“待你怨念消散,我們便超度你進輪迴。”
“你且睡吧。”
她可以感覺到,他們對她並無惡意。
也想過要配合他們,消除怨念,進入輪迴。
——即便,她壓根不知道什麼叫做怨念。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她不會死,並且被肢解到各處消解怨念的軀體,都在拼了命地掙扎想要回到體內。
她太痛苦了。
從未想過,消解怨念,會這樣痛苦。
亦或者說,從未想過,被分屍,會這樣痛苦。
“睡一覺起來,你就能解脫了。”
可姜燭睡不着。
她只覺得疼。
沒辦法,她只能想盡辦法破開封印,去尋找自己的軀體。
一次又一次。
她不記得自己被分屍多少次了。
他們一次次告訴她,只需要好好睡一覺就行了。
但她沒有一次睡着過。
也沒感覺到有什麼怨念在消失。
他們似乎是對她做了什麼超度的儀式,她不覺得被洗滌,只覺得疼。
她好像無法被超度。
而一旦反抗,就會看到那些道士悲哀的眼神:
“你存於這個世界,是不被允許的!”
“何故還要執着呢?”
他們諄諄教誨,然後,再次分屍她。
不論怎麼說,他們都是善意的。
這是姜燭第一次見到邪修。
她大約也聽說過,邪修是會害人的。
但她沒見過。
沒見過,就可以當做不知道。
但現在,她見到了。
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狐狸屍體,看到成河的血海中,那羣邪修貪婪陰森的笑。
她沒由來的感到了憤怒。
她想殺了他們所有人。
可她忍了。
她不能殺人。
造下殺戮,有損功德,天道會抹殺她。
所以她再憤怒,也只是想讓他們離開。
離開就好。
離開了,她就當做不知道,他們能活,她也能活。
這漫山遍野的冤魂,她和師父師兄師姐們會來超度。
但他們不願走。
因着知道她不會殺人,所以他們不怕。
於是,邪修當着她的面兒,殺了那隻老狐狸。
姜燭大約也知道,自己體內的鬼氣很重,但她沒有想到,會重到自己無法控制的地步。
在老狐狸死的那一刻,她只想殺了面前這人。
她也這樣做了。
或許道士們說得對,她這樣的存在,或者本身就是一種罪孽。
她是該死的。
邪修不知煉製了什麼,活了幾百歲,戶口是假的,人皮也是假的。
在姜燭一刀劈下去的那一刻,邪修渾身褶皺,宛若被吸乾精氣一樣死去了。
“啊啊啊!她殺人了!”
“不是說鬼嬰不會殺人嗎?”
“我就說老觀主那個老登不該收下她,這種玩意兒,怎麼可能向善?”
“快逃!”
邪修們大多都逃走了,只餘下一個,躲在暗處,靜靜看着。
姜燭沒追,體內的鬼氣四散,無法控制,三尾狐可以看出她很痛苦,但她卻強行將鬼氣壓制了下去,面上半點不顯。
三尾狐錯愕地看了一眼天雷,又看了一眼姜燭。
“天雷?”
“僅僅是殺了一個邪修,怎麼會引來天雷的抹殺?”
他從未見識過這樣的怪事。
姜燭應該不知道吧?
可事實卻是,姜燭明顯是知道的。
因爲在漫天雷聲威壓下,她臉上卻沒有一點驚惶失措亦或是錯愕。
她早就知道會引來天雷。
三尾狐喉嚨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半天才訥訥開口:
“即使知道會死,也還是殺了人嗎?”
就只是,爲了幫他爺爺嗎?
亦或,只是想救下他?
若邪修不死,他們不畏懼,終究會想其他辦法殺了小狐狸。
“轟隆隆——”
他想讓姜燭快逃。
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可姜燭沒逃,甚至沒想過要逃,她只是蹲下身,輕輕順了順小狐狸腦袋上的毛。
“小狐狸,別怕,沒事了。”
小狐狸舔舐了一下她手上的血。
姜燭指尖散出一抹鬼氣,將它身上的傷修復好,小狐狸有些依賴她,便在她腳邊蹭了蹭。
姜燭又順了順它身上的毛,慘白着一張臉起身,指尖一動,鬼氣四散出去。
在雷聲滾滾中,那些鬼氣化作鏟子,在地上刨了七十三個坑。
閃電將她的臉照得愈發慘白。
她控制着鬼氣,將狐狸的屍體,全都埋進坑裏。
小狐狸不解地蹭了蹭她。
“這叫做,入土爲安。”
姜燭用鬼氣開始埋土,可剛埋到一半,天雷就降下了。
“轟隆!”
姜燭被劈倒在地上,身上洶涌的鬼氣,被一道天雷給劈散了。
換做一般人,這一道天雷落下,人就沒了。
但姜燭不是一般人。
她身上的功德,在天雷劈下的時候,擋住了大半的威壓。
沒了洶涌的鬼氣,她看着平靜了許多,但還是操控着僅有的鬼氣,將地上的墳堆都埋上了。
如此不知悔改的行爲,激怒了天雷。
“轟隆——!”
又一道天雷落下,姜燭徹底像具屍體一樣趴在地上。
三尾狐腦海中,似乎有什麼記憶在拼命地突破禁制,眼角落下一滴淚。
“有必要爲了陌生人,做到這個地步嗎?”
它伸手想要扶起姜燭,卻直接穿透了她的身體。
大約是見她沒了動靜,天雷這才散去。
天空萬里,一望無際。
滿地的屍體,已經變成滿地的墳堆,姜燭躺在墳堆裏,宛若祭品。
小狐狸趴在她身邊,舔食着她的臉。
它想救她,但不知道怎麼救。
暗處的邪修時時刻刻準備着動手,就在他確認姜燭暫時沒有還手之力後,正要動手,遠處卻傳來一股熟悉的正派氣息。
他暗道一聲不好,立馬斂住氣息,蹲了回去。
老觀主上山,看着地上的邪修屍體,怒喝一聲。
“你這個孽障,你居然敢殺人!”
“爲師是怎樣教導你的,你都忘了?!”
老觀主極爲生氣地訓斥了兩句,才注意到被天雷劈得半死不活的姜燭。
他眼底並沒有任何憐惜,只有厭惡。
“莫要再躺在地上裝死!”
姜燭沒動靜。
老觀主愈發沒了耐心,一道符從掌心飛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