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彰會晚上纔會開始,而趁着這個空閒時間,陸淮回了一趟旅館。

    推開門後,一眼便望見了沙發上的黑塔,依舊是那副無意識的模樣安靜地坐着,兩隻手交疊在被白色洛麗塔裙裾所覆蓋的雙腿上,顯得乖巧(?)而又優雅。

    還沒上線?這都多久了?

    雖然內心早有準備,但陸淮還是不由得感到了一絲失落。

    他坐在黑塔的身邊,看着眼前這幅在午後的微光下,平靜恬美的側顏,不由得有些沉浸其中。

    誰會不喜歡黑塔女士呢?硬撐的罷了。

    看看空間站裏那些人,都被CPU成什麼樣子了,不還是對黑塔女士狂熱地不行?

    所以陸淮對黑塔女士有所肖想,也很合理嘛。

    想到這裏,陸淮壯着膽子伸出手來,輕輕地握住了黑塔的手。

    在他手心中,人偶的手指顯得纖細而又嬌小,關節處清晰地能夠看見連接物,手腕也是用“常見”的球狀關節連接着胳膊。

    但不知道爲何,人偶的手和真人一樣,柔軟,略有一些涼意,讓人愛不釋手。

    輕輕地捏着人偶的手,陸淮看着黑塔那一雙沒有焦距的紫色眼眸。

    忽然,一股不安之感不知爲何從心底蔓延起來,連陸淮自己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難道是因爲黑塔女士離線太久了?不……說到底也沒有多久啊。

    再說了,除了星神,難道還有能夠威脅到她的存在?開玩笑。

    這般想着,陸淮鬆開了人偶的手,重新放回原來的位置。

    在黑塔女士上線之前,就儘量低調點吧。

    雖然今天好像已經很不低調了。

    ……

    天光逐漸收斂,夜色籠罩了貝洛伯格。

    在行政區總醫院內,一場盛大的表彰會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着。

    很顯然,醫院的院長在手術開始前就已經策劃了這場盛會,在他看來,這一場表彰功勞的大會,甚至比那一臺跨時代的手術要更加重要。

    各界名流都接受到了邀請,官方政府人員也應名前來祝賀,而新聞工作者們的閃光燈更是要將這裏的夜色遮掩,如同白晝。

    抵達會場後,陸淮因爲受到了內羅格的直接邀請,甚至不需要邀請函便直接入場。

    隨後,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陸淮看到了角落裏的娜塔莎。

    “來得早啊,娜塔莎小姐。”陸淮打了聲招呼,找了個位置坐下。

    “爲什麼坐在這個角落裏?你纔是這裏最應該站在聚光燈下的功臣。”

    娜塔莎只是淡淡一笑:“不,這一切的開端都是因爲你,陸淮。”

    “沒有你給我的資料,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貝洛伯格只會在一個幼兒的離世中度過平靜的一天。”

    陸淮聞言笑了笑:“只能說算是給對人了,我在想如果那些資料給那那天在會議室裏的傢伙,可能都不需要隔天,他們馬上就會那些‘廢紙’扔進火爐裏用來取暖。”

    娜塔莎輕笑一聲,沒有做出評價,她將目光移到了講臺之上。

    此刻,內羅格教授正在講臺上接受來自官方的表彰,他的醫學生涯中將再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而在這場手術中,他所使用的那一柄手術刀,也將被送入貝洛伯格博物館進行展覽。

    “我十分榮幸,能夠執行這一場手術。”

    講臺之上,內羅格滿是皺紋的臉上洋溢着微笑。

    “我也十分榮幸,能被命運眷顧,能夠實現一場從無到有的突破。”

    “這不僅僅是一臺手術的成功,更是我們貝洛伯格醫學史邁入新世界的證明。”

    “這不是我們的終點,這是在探索未知,以及生命的奧義中,一個新的起點。”

    “神明,已經允許我們人類,療愈自己的心臟,而將來,所有的病症,都將不再是不可治癒。”

    “屬於我們的,新的醫學時代,已然到來。”

    話音落下,現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閃光燈更是沒有絲毫的停歇。

    坐在前排的院長滿意地點頭,這樣的正面影響,對於他以及醫院來說,那都是大把的名望。

    而此刻,站在臺上的內羅格,表情卻是略顯凝重。

    他沉默着,內心似乎正在經歷煎熬與糾結,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輕咳了一聲,擡起手來。

    “當然,這一場手術雖然由我主刀,但並非是我在主導。”

    “行醫近五十年,我看過各種精彩的醫學猜想,精妙絕倫的學術構思,然而能夠將其落實於臨牀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而這一次,我真正見到了能夠將一場曠世絕倫的手術構思,敢於直言,敢於執行的天才。”

    “各位,請讓我們歡迎,娜塔莎醫生。”

    話筒的迴音尚在會場內迴盪,然而那原本熱烈的掌聲,此刻卻是沉寂了下來。

    娜塔莎坐在椅子上,表情有些驚訝,似乎是根本沒想到內羅格居然會提到自己。

    “去吧,娜塔莎小姐。”陸淮說道,“這是你應得的。”

    娜塔莎猶豫着起身,深吸一口氣,緩步走向那不遠處,被刺眼的燈光所環繞的講臺。

    無數的目光朝着她投了過來,冷漠,審視,懷疑,竊竊私語像是細微的電流,刺地娜塔莎耳膜微微發痛。

    走上講臺,娜塔莎看着眼前一臉慈祥的內羅格,他向着娜塔莎露出笑容,隨後退到一旁。

    將講臺留給了娜塔莎。

    娜塔莎感到有些失措,她穩住心神,站在講臺之前,面前的話筒反射着光芒,讓臺下如同黑夜一般的寂靜更顯沉重。

    “我……”

    娜塔莎剛一開口,面前的話筒忽然響起一陣刺耳的雜音。

    臺下的衆人不由得皺緊眉頭,有人抱怨,有人面露不耐。

    所有的一切,娜塔莎盡收眼底,她心底黯淡,但依然開口道:“我是一個來自下城區的醫生。”

    此話一出,全場譁然。

    娜塔莎的身份並不是什麼祕密,畢竟這個站在內羅格身邊指導他進行手術的存在,她的身份早就被扒了出來。

    內羅格教授曾經的友人,一位醫學泰斗的養女,沒有留在上城區做出貢獻,報效貝洛伯格,居然跑到了下城區當醫生?

    墮落,自我滿足,鼠目寸光,這便是他們給娜塔莎打上的標籤。

    “我知道,很多人對我的身份心存芥蒂,我也知道,或許在很多人看來我沒有資格站在這裏。”

    “但我想說,生命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作爲一個醫生,可以拋棄一切,唯一不能捨棄的便是醫者仁心。”

    “有人患病,便去治,有人受傷,便去救,不問出身,不分貴賤。”

    “下城區,那裏有至今爲止,生活與工作的環境依然惡劣,醫療設備同樣落後,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性命作爲明天的賭注。”

    “他們需要一個醫生,有人需要,所以我便去了。”

    “而如今,上城區的一個孩子,他需要心臟手術,我有幸獲得了這樣的技術,所以我便來了。”

    “醫生就是這樣,她所在的地方,不幸永遠大於幸福,要做的,便是儘可能讓遺憾不要到來。”

    “所以,這一切都是我應做的,我不奢求榮譽與表彰,只希望貝洛伯格未來會更好。”

    “就是這樣。”

    話音落下,娜塔莎安靜地站在講臺上,此刻,她的內心已然放空,寵辱不驚。

    然而臺下,依舊是一片沉寂,所有人的臉上都充斥着冷漠,冰冷感讓被地髓所溫暖的空氣,此刻都帶上了一絲寒意。

    角落中,陸淮看着臺上的娜塔莎,微微皺眉。

    和他想的也沒有太大差別,有些事情,不是這麼簡單就能夠過去的。

    臺上的娜塔莎眉眼低垂,她沉默許久,緩緩地鞠了一躬,轉身正欲離去。

    “啪……啪……”

    清脆的掌聲在這一片寂靜的會場之中響起,響亮而又突兀。

    娜塔莎微微一愣,轉身望向掌聲響起的位置。

    角落中的陸淮也是擡起頭來,他也好奇會是誰在給娜塔莎鼓掌。

    難道是希兒?還是……大守護者?

    在衆目睽睽之下,一個瘦小的身影緩緩從茫茫的人羣中站了起來。

    是一名佝僂着身形的老婦人,她飽含深情的目光注視着臺上的娜塔莎,蒼老的雙手用力地拍響着,似乎是想要驅散這一片令人生厭的冷漠。

    娜塔莎怔怔地看着那名老婦人,良久之後,發出一聲呢喃。

    “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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