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昂夫人的葬禮之後,他和黑塔並未回到倫蒂尼恩城區內,而是依然留在了郊外的家中。
臨近冬季,氣溫下降地很快,陸淮點燃了房間內的壁爐,依然無法徹底驅散殘留的寒意。
然而黑塔卻並不在乎,幾日之內,她一直坐在庭院的鞦韆之上,腿上放着一本厚厚的書。
葬禮之上,她沒有流一滴眼淚,就像她說的那般。
沒有地方能容納她落淚。
屋外夕陽漸斜,陸淮從房間裏走出來,他的一隻手上端着一碗南瓜粥,而另一隻手上則是提着一把椅子。
將椅子放在鞦韆之前,陸淮面對着黑塔坐下。
“來,喫飯了。”
這幾天一直都是這樣,陸淮也習慣瞭如此。
黑塔的視線沒有落在書上,也沒有看向陸淮,而是遠遠地望向天邊熾烈如火的晚霞。
就如席昂夫人那時一樣,黑塔似乎想要看見,外婆在她的最後一刻究竟在眷戀着什麼。
將滾燙的南瓜粥吹到溫熱,陸淮將勺子遞到了黑塔的嘴邊,而黑塔也是機械性地張開了嘴。
“好像。”
就在陸淮低頭再從碗裏舀起粥之時,黑塔忽然開口道。
只見此刻的黑塔轉過頭來,目光怔怔地望着陸淮手中的那碗南瓜粥。
“什麼?”
“和外婆做的好像。”
黑塔的聲音很輕,陸淮沉默片刻,低下了頭。
“是嗎,那就太好了,我還怕自己一直不能……”
話音未落,陸淮忽然看到碗中的南瓜粥上,一滴晶瑩的水珠落入其中,濺起微弱而厚重的漣漪。
下雨了嗎?
正當陸淮想要讓黑塔回屋之時,他擡起頭來,映入眼中的卻是一張佈滿淚水的稚嫩臉龐。
“我還以爲……是外婆做的……”
淚花讓黑塔的雙眼變得朦朧,她哽咽着,似乎想要忍住不斷滾落的眼淚,然而卻是徒勞。
陸淮看着她,沉默良久之後站起身來,靠着黑塔坐在鞦韆之上,放下手中的南瓜粥。
隨後,他伸出手,將黑塔攬入懷中。
“如果你願意的話,在我的懷裏哭也可以。”
陸淮俯下身,在黑塔的耳畔輕聲說道。
黑塔雙手緊緊抓着陸淮的衣襟,強忍着哽咽之聲漸漸地化爲抽泣,她將臉埋在陸淮的胸前,淚水在嗚咽聲中流淌而出。
“生命的盡頭到底是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黑塔靠在陸淮的懷中,她的睫毛上還殘存着晶瑩的水珠,用低沉的聲音輕聲問道。
陸淮默然,他的視線挪向一旁,看着放在黑塔的腿上那本被攤開的書,夕陽之下,書頁的一半被火紅的天光籠罩着,而另一半漸漸地沉入黑暗。
“生命的盡頭……就像是在黃昏的時分讀書。”
“一頁一頁地翻過,沒有察覺到天色漸晚。”
“等到停下來休息的時候,才猛然發覺白天已經過去,天已經很暗。”
“而這個時候再低頭的話,便什麼都看不到了,無論是翻過的書頁,還是尚未看到的內容。”
“一切都變得沒意義了。”
是啊,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死去元知萬事空,生命的盡頭,對於一個人來說就是世界的終點,當你衝刺過終點線之後,你的世界便會失去了原有的平衡,從思想到肉體,一切都會徹底坍塌。
本應是如此的。
然而,黑塔擡起頭來,紫色的眼眸在水光之中顯得無比晶瑩剔透,她望着陸淮,目光之中卻是充斥着叛逆之色。
“不會沒有意義的,一切都有意義。”
“如果說死亡是消滅一切的最終程序,我就一定會找出破解這個程序的邏輯代碼。”
“時間延續也好,代謝中止也好,返老還童也好,思維置換也好。”
“我一定會找出永遠不會死亡的方法,讓我一生中,看過的每一頁永遠不會失去它的意義。”
陸淮迎上黑塔那堅定的眼神,許久之後,微微地嘆了口氣,笑了笑。
是啊,不會被任何情緒所拖垮,這纔是黑塔。
“當然,我相信你能做得到的。”
再度將黑塔抱入懷中,陸淮在她耳畔輕聲說道。
實際上啊,死亡本身或許並沒有那麼可怕。
在湛藍星上歷經70萬個小時之後
自由基包裹了每一個細胞
我們的身體逐漸氧化,幻化成風
就能夠成爲同一杯麥芽酒上兩朵依偎的泡沫
就能夠成爲同一盞霓虹燈下兩粒相擁的塵埃
宇宙中的原子從來都不會湮滅
而我們,也終將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