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熒光於天穹之中零落而下,那是被虛數的劍芒所湮滅的漫天羣星,以及……
神明的血液。
反物質戰艦墜毀於大地之上,已經徹底淪爲報廢的殘損之物。
攀爬於戰艦斷裂的甲板之上,誅羅仰視着天穹,此刻的他僵硬地趴在那裏,渾身都在不住地顫抖。
星海之中,熵的意志最高踐行者,毀滅的君王納努克依舊屹立於湛藍星之外。
然而,祂那不破的神軀之上,一道刺目的傷痕從右肩橫貫左肋,金色的血液猶如江河的分支,從那龐大的傷口之中,潺潺涌動。
這星海之中,那行於大地之上的孱弱生靈,竟然擁有着此等的偉力,能夠傷及天上的神明!
誅羅不敢想象,不,他從未想象過。
他從未想過在星神之下,居然存在敢於向君王舉劍之人!
寰宇之中,納努克垂視着湛藍星,看着那崩毀的大地之上,那個渺小的,向祂揮劍的生靈。
而此刻,那個生靈似乎是耗盡了最後的力氣,已然傾倒在地。
如同恆星入滅般的金色雙瞳產生了些許的波動,許久之後,納努克拂去胸前金色的血液。
消失於天穹之上。
君王退去了?
似是退潮般,無窮的壓力也從誅羅的身上漸漸消散。
反物質所構築身軀發出劇烈的喘息,誅羅不明白,爲何君王會在受挫的情況下選擇了退卻。
但是現在,不是讓他想這些的時候。
望向遠處,金色的光芒遮蔽這一片天宇,茫茫焦土之上,那個揮劍之人此刻正趴倒在地,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這是他將功補過的機會。
爲了向神明揮劍,他已經耗盡了最後的力量,他不可能再次揮出如此可怕的一劍!
握着手杖,誅羅撐起自己的身子,顫抖着向着遠處的陸淮走去。
虛數的權能在他身體之中游弋,剛剛的那一劍雖然目標並未對向他,然而那散溢出來的餘波就足夠讓他湮滅成灰。
若非是最後將飛船暗物質引擎中所有的能量進行了單次防禦系統的啓動,此刻的誅羅早就已經成爲了寰宇之中的一粒飛灰。
一步一步地向着陸淮靠近,誅羅此刻,只感到畏懼之中夾雜着興奮。
畏懼的是,這個詭異的生靈,究竟還有多少殘餘的力量?
興奮的是,他馬上就要殺死一個,能夠傷及星神的存在!
這對於毀滅的命途來說,是無上的殊榮!
他要毀滅的存在,能夠在一瞬之間,綻放出整個寰宇最爲耀眼,甚至遮蔽神明的光輝!
短短數百米的路,對於誅羅來說,那是瞬息之間便能夠抵達的距離。
而此刻,他走了將近十分鐘。
站在陸淮的面前,俯視着那正在金色光芒中漸漸散溢的身形,誅羅舉起了手杖。
“嚓!”
沉悶的聲音響起,然而飛濺於眼前的並非是鮮紅的血液。
而是反物質的粒子,以及構成身體的碎屑。
核心震顫着,誅羅望着眼前,那個持劍的身影。
他如雷霆襲來一般,以根本無法反應的速度,將誅羅的一條胳膊連根斬斷!
怎麼可能!
誅羅驚駭萬分,他並非是驚愕於陸淮居然還有殘餘的力量。
那個傢伙明明還在地上趴着,爲什麼……
爲什麼會忽然出現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有機生物!
“毀滅的令使?哼哼,哈哈哈!”
眼前之人爆發出一陣狂笑,譏諷地望向眼前的誅羅。
“來,我讓你看看什麼纔是真正的毀滅,讓你知道,敢於掠奪我的獵物,是什麼下場!”
手中的大劍糾纏着黑色的火焰,朝着誅羅悍然斬下!
斷臂之處,反物質能量不斷流溢,加上身體中肆虐的虛數能,誅羅十分清楚。
別說此刻繼續戰鬥,他未來能不能重新恢復,都要畫上問號!
“軍團!給我攔住他!”
嘶吼之中,重子的旋渦於空中浮現,分散於湛藍星各地的,最後的數十萬虛卒,再度於崩毀的極地之上,凝聚成黑色的洪流。
誅羅渾身顫抖着,他不甘,他憤怒,在他執行毀滅意志如此多年以來,從未感受過這般潰敗。
然而此刻,他不可能意氣用事。
“湛藍星!後會有期!”
重子的旋渦扭曲着,誅羅身形暴退,消失於其中。
看着眼前那再度淹沒大地的反物質軍團,【他】的鼻息之中發出一陣不屑的冷哼聲,轉頭望向身後。
“可笑,可憐。”
“爲了拯救別人,走上什麼狗屁的【無我】命途,除了你這種白癡,還有誰做得出這種事情?”
諷刺的聲音中,陸淮的臉色並未有任何變化,他淡然地閉着雙眼,提起手中黯淡的天火聖裁。
“先解決眼前的敵人,我們有的是時間聊天。”
“陸廻。”
語氣並未有任何的敵意,而是相當的平和淡漠。
陸廻只覺得一陣煩悶。
“臭瞎子,就端着你的架子吧。”
這個白癡瞎了,他可沒瞎!
當達成了一致之後,在最後未被焚燬的焦土之上,陸淮與陸廻,兩人背靠着身後的臨時研究院。
向着那洶涌而來的虛卒浪潮,舉起手中的大劍。
赤色的火光與黑色的虛炎爆發而出,一瞬間便席捲這一片天穹。
……
無數虛卒的身軀,在腳下堆積着,似是一座隆起的小山。
肩上扛着天火聖裁,陸淮默然地矗立着。
他能夠感受到湛藍星處於崩潰的邊緣,這顆孱弱的星球,在遭遇毀滅的洗禮之後,已經無法承受那龐大的虛數能,以及星神的權能。
它的生命,即將熄滅。
而就在此刻,燃燒着黑炎的大劍,指向了他的脖子。
“瞧瞧,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換來了什麼?”
“這顆星球,沒了,它要沒了!哈哈哈!你心心念唸的黑塔,她也會跟着這顆星球一起死去,給這個世界陪葬!”
放聲大笑着,許久之後,陸廻收斂了自己的笑聲。
“來吧,在一切都崩潰之前,在我殺你之前,做出點反抗來,明白?”
面對着陸廻的挑釁,陸淮沉默着,他將手中的天火聖裁提起來,狠狠地插入虛卒的屍山之中。
隨後,將身上那件早已殘破不堪的銀灰色禮服脫下,掛在劍柄之上。
“時間到了。”陸淮輕聲說道。
“你說什麼?”陸廻臉色一沉。
“重來的時間。”陸淮擡頭,面向灰暗的天空。
“你忘了嗎?記憶星神。”
“在這段記憶走到盡頭之時,以記憶的權能與無我的命途相合爲一,逆流時間的長河,將這段終將走向毀滅的歷史,重構。”
輕聲念着,陸淮朝着陸廻伸出手來。
“你也是【無我】命途的揹負之人,雖然,你並不怎麼合格。”
“但,我也包容你的一切。”
看着眼前平靜的陸淮,片刻之後,陸廻的神色驟變。
他感受到自己身體中的力量不受控制地遊弋,似乎要穿出身體!
“放屁!你這個……無知的蠢貨!”
“該死的,重構歷史?用你和我?別放屁了!你好好想想,你來來這段記憶中是爲了什麼?你是爲了讓她能夠重新記起你,現在你在做什麼?”
“她會把你忘掉,徹徹底底地忘掉!你做的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然而,陸淮只是默默地搖了搖頭。
“不止是她自己,還有她的學生,她的家鄉,她的星球,她的過去,她的未來,她的一切……我都會爲她守住。”
“……除了我。”
陸廻倒吸一口涼氣。
“你……”
“你就是一個瘋子!”
他終於明白,陸淮爲何能夠有恃無恐地將他召喚出來,在恢復力量的時候,利用他來重創絕滅大君。
原來是早就抱着和他一同赴死的想法!
身形下意識地後退,然而,陸廻的手腕,被陸淮緊緊地抓住。
細微的光芒於身體上泄露而出,陸淮與陸廻,此刻無數的裂紋遍佈於他們身體之上,【無我】的權能似是流水般潺潺流動,應和着那高天之外,記憶的微光。
感受着已經逐漸不聽使喚的肢體,陸廻驚懼交加,在最後的時刻拼盡全力,目眥盡裂地向着陸淮怒吼。
“混賬!我詛咒你!”
“你的一切,都將求而不得!”
咆哮的聲音戛然而止,在陸淮雙眸閉合的平淡面容之下,兩人的身軀驟然碎裂,化作點點的熒光,飄入天穹。
天空之下,茫茫焦土之上,一切又重歸寂靜。
堆積曠野的虛卒屍身正在緩緩地湮滅,那把黯淡的,佈滿裂紋的大劍依舊屹立着,殘破的銀灰色晚禮服懸掛於劍柄之上,於新生的微風之中,沉默地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