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上沒有任何帶電設備,因此城堡的照明手段只有蠟燭。
走廊裏,女僕手持精美的銀質三頭燭臺走在前方,三根蠟燭的燭光將女僕與慄眠的影子投射在身後,拉得很長。
“主人,請這邊來。”
女僕的手很穩,即便在走廊中有行動之間帶動的微風,也只能讓燭光產生微不可察的晃動。
穿過城堡三層的狹長走廊,直到盡頭,女僕帶着慄眠在一扇門前停下。
“臥房已準備好,主人,願您今夜有個好夢。無論您遇到什麼問題,隨時都可以呼喚下僕。”
女僕爲主人推開房門。
慄眠沒有立即進去,而是對女僕表示了關心。
“您問下僕今夜在哪?”
女僕目光堅定,將空着的手放在胸口保證道:“下僕就守在主人臥房門外,一步也不會離去。”
“請放心,有下僕在,今夜不會有精靈擾夢。”女僕語氣堅決。
慄眠澄清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而是指女僕也應當去臥寢休息。
至於精靈的事情,也不必女僕擔心。
結果,這個提議自然遭到了女僕的否定:
“即便主人不懼精靈,可若未能在主人就寢時於門外侍候,也是下僕的失職。”
“請主人放心,下僕就算睜着眼睛站一夜,也不會感到疲憊,爲主人提供的服務更不會因此打折扣。”
慄眠嘆了口氣。
固執的人還真是難以應付啊。
慄眠不再勸說,踏入房門,走向女僕已經提前鋪好的牀鋪。
然而,當經過舉燭女僕的身邊時,她忽然停下了腳步。
臥房裏有扇大大的落地窗,月光照射進來,又伴着燭火,這裏的場景比方纔走廊上更加明亮。
女僕不知慄眠停頓的用意,投來疑惑的目光。
於是,慄眠對女僕解釋說,自己只是認爲對方應當多笑一笑。
適合綻放在女僕臉上的,並非是禮貌性的、輕柔的抿脣微笑,而應當是發自內心的、真摯的笑容。
慄眠還舉例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固然美麗,但果然還是完全盛放的花朵更令人欣喜。
女僕有些慌亂地眨了眨眼睛,這件事似乎觸及到了她的知識盲區。
“是、是這樣嗎?”
女僕感覺很不自在,不過還是試圖盡最大努力露出燦爛些的笑容。
雖然沒有達到那種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笑容,但已經很不錯了。
慄眠稱讚了女僕一番。
如果是平時狀態的女僕,想必一定能端莊大方地微笑着接受這份讚美。然而現在——
想起主人要求的“真摯笑容”,女僕盡力讓自己的表情變得明朗:
“是,感謝主人的讚揚,下僕會繼續保持的。”
一段關於微笑的小插曲過後,女僕服侍着慄眠換上就寢時的睡衣。等到慄眠躺進帶着太陽氣息的被子裏時,女僕還貼心地掖了掖被角。
隨後,女僕關上窗戶,放下厚重的遮光窗簾,並再次提醒慄眠若遇到危險就呼喚她。
做完這一切後,女僕才重新端起燭臺,輕手輕腳地預備出去。
“什麼?您詢問下僕的名字?”
女僕被慄眠叫住了。
的確。
直到現在,慄眠仍然不知道女僕的名字,對方也從沒提起過,甚至連遊戲系統提供的基礎信息裏也完全沒有說明。
作爲主人,不清楚僕人的名字確實有點奇怪。
但索菲亞平時並不住在小島上,距離上一次來這裏也是好幾年前了。
擁有“解析之眼”的慄眠當然可以用更加便捷的方法得知女僕信息。
不過……
面對慄眠的詢問,果然——在燭光的照耀下,女僕臉上並未露出丁點質疑。
“下僕的名字是……”
就在慄眠以爲女僕終於要做自我介紹時,對方卻虛晃一招。
“下僕的名字是什麼並不重要。”
女僕解釋道:
“正是因爲世界上有許多人共同生活,爲了方便稱呼指定的人而不致出錯,所以人們纔會需要各不相同的代號——姓名的作用,僅此而已。”
“但是,主人,這裏僅僅只是一座與世隔絕的小島。在島上,也僅僅只有主人與下僕兩個人而已。”
在這座島上,主人是唯一的,僕人也是唯一的。
因此,不可能出現稱呼對方卻因爲存在第三人而混淆的狀況。
因此,“姓名”在這裏是完全不必要的。
女僕繼續說着,聲音不疾不徐:
“如果您爲如何稱呼下僕而感到猶豫的話,那麼不必麻煩,請直接稱呼下僕爲‘女僕’,或者‘我的僕人’、‘那個女僕’……諸如此類。”
“這是您應得的權利,下僕對此也欣然接受。”女僕補充道。
好吧,慄眠已經見識過女僕執拗起來的樣子,因此放棄了繼續追問。
先不管女僕到底是因爲什麼不肯透露姓名,讓慄眠感到驚訝並稍稍驚喜的是,女僕在姓名的看法上竟和自己類似。
姓名只不過是代號——在上個遊戲世界時,慄眠剛對普林斯說過類似的話——且這幾句,又恰巧是慄眠在對那個迷茫的數字生命說的那番話中,爲數不多真心認同的一部分。
慄眠忽然覺得從女僕身上傳來了一股親切感。
“願您今夜有個好夢。”
女僕朝躺在牀上的慄眠微微躬身,慄眠也回以微笑點頭。她目送着女僕手持燭臺離去、關上房門,直到房間重歸寂靜。
一片黑暗中,慄眠從牀上坐起身。
——果然,她沒有看錯。
從晚飯時女僕去處理那具精靈屍體返回餐廳後,慄眠就發現了。
只是當時天色昏暗,女僕的臉距離餐桌上的燭光又稍遠,所以纔看得不是很真切,導致慄眠不能百分百確定。
但是在剛剛,透過臥室窗戶的明亮月光和女僕手中的燭光,讓慄眠切切實實地看清楚了——
當女僕露齒微笑的時候,在她那潔白牙齒的齒縫之間,的確殘留着絲絲縷縷的紅色痕跡。
那是什麼?
女僕可沒有化妝,不存在口紅沾到牙齒上的可能。
慄眠腦海中忽地浮現出那具精靈的屍體,和從它碎裂一地的頭顱中流出來的濃稠血液。
那紅色血液順着餐廳大理石磚縫蜿蜒流淌的樣子,一瞬間與女僕露齒微笑時,牙齒縫隙間的紅色重合。
這是自然而然的聯想,不過事實真的是那樣嗎?
慄眠暫且保持懷疑。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女僕看起來完全是站在玩家這一邊的。
但從這場遊戲的標題來看,遊戲主要場景只有這座小島。而島上——就像女僕說的——只有慄眠與女僕兩個人。
那麼……
思緒無法抑制地驟然中止。
若要類比的話,就像是一臺正在運行的電腦突然被拔了電源。
慄眠被一股難以形容的、無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拽入夢鄉。
——她陷進了一個詭譎、古怪、毛骨悚然的夢境。